金庸|《神雕侠侣》小龙女在绝情谷底 全靠“陈妈妈”处理月事?
不少无聊的网友很好奇:小龙女被困在绝情谷底,独自生活了16年,这么长的时间,她该怎么处理每月来访的月事呢?
问题尽管无聊,不过倒也可以引导我们去了解女性卫生史方面的冷知识。
月经是人类女性与生俱来的生理现象,即使是生活在旧石器时代的妇女,也应该产生了处理月经的方法。我们从宫兰秘史与传统医书中可以找到一些关于古代女性月事的记载,如中国最早的医学典籍《黄帝内经》就记载了月经:“月事以时下,谓天癸也。”
司马迁《史记》中有一段记录:“景帝召程姬,程姬有所辟,不原进。”意思是说,景帝欲临幸程姬,程姬有所避讳,没有进御。唐代学者颜师古注释说:程姬“不愿进”,是因为有月事也。因此后人也将女性月经来潮委婉地称为“程姬之疾”。其实“月经”一词,古人也使用,明朝高冻撰写的《遵生八笺》里面就提道:“大喜大怒,男女热病未好,阴阳等疾未愈,并新产月经未净,俱不可交合。”
不过,古代女性究竟会如何处理月事,我们很难从史料中找到相关记载,正史自然不屑于记录这种隐秘,羞耻的事情,甚至连野史笔记也似乎不好意思提到月事。说起来,真要感谢明代兴起的艳情小说与剧本,由于写整情小说与剧本的落魄文人,关注点通常都是史家回避的间中秘事,难免要涉及女性月事,因而,读这些艳情小说,可以发现一些古代女性如何招待月事的有趣细节。
明代文人李梅实的剧本《精忠旗银瓶绣袍》一段戏剧中的角色的对白:“贴角”与“丑角”(贴,丑均为传统戏剧中的角色)的对白:
【贴】:我的心肝,今夜该我下班,要出来和哥哥好睡一觉了。不奈小姐只是绣袍、绣袍。她便念著她的老爷,我却念著我的老公。我站得脚儿都酸了,想得裙儿都湿了。我又偷了一块袍锻在此,拿与哥哥。
【丑】:好做陈妈妈。
【贴】:呸,这样好锻子,留著做绣香囊儿才是。
对白中出现的“陈妈妈”,是甚么玩意儿呢?就是旧时女性处理月经的卫生巾,一般用绢、罗、布制成。近代之前,西方女性处理月事,也是用旧布,这一习惯在语言上留下了痕迹,英文中有一句俚语:on the rag。直译的意思是“在破布上”,实则是“月事来了”的隐晦说法。说来真是有趣,今人将女性月经称为“大姨妈”,旧人则将卫生巾叫成“陈妈妈”,不知这“陈妈妈”与“大姨妈”之间是甚么亲戚关系?
不少成书于明、清时期的艳情小说与剧本,都提到“陈妈妈”。我们再来看另外几个例子:
明代沈泰编辑的《盛明杂剧·相思谱》里的一段对白:
【净】:我晓得了。但是你有何表记与他?
【旦】:也说得有理。我有金凤银一只,汗巾一条,都是我时常佩带的。 今劳你寄去,教他睹物思人。
【净】:(接过金凤钗、汗巾)呵呀!为何汗巾上都是鲜血?莫不是陈妈妈么?
【旦】:不要取笑!你自寄去便了。
明传奇《牡丹亭》中也有一段唱词:
【旦】:好个伤风切药陈先生。
【贴】:做的环比通经陈妈妈。
【旦】:师父不可执方,还是诊脉为隐。(末看脉,错按旦手背介)
【贴】:师父,讨个转手。
明代拟话本小说《石点头》里的一段描述:
方氏招眼望见孙三郎,已在面前,自觉没趣,急急掩上遮堂门扇,进内去了。孙三郎随口笑道:“再看一看何坊。还不曾用到陈妈妈哩!”
这意思是说,小娘子很嫩,还未初潮呢,不曾用到“陈妈妈”。明末清初小说《醒世姻缘传》的两处情节:
那伍小川在外面各处搜遍,只不曾翻转地来。床背后,席底下,箱中,柜中,梳匣中,连那睡鞋盒那“陈妈妈”都翻将出来,只没有甚么牌夹。
偷儿又把第二个抽斗扭开,却好端端正正那百十両银子,还有别的小包,也不下二三十両。偷儿叫了声“惭愧”,尽数拿将出来。衣架上搭著一条月白丝绸搭膊,扯将下来,将那银子尽情装在里面。又将那第三个抽斗扭开,里面两三根“角先生”,又有两三根“广东人事”,两块“陈妈妈”,一个白绫合包,扯开里面,盛著一个大指顶样的缅铃,余无别物。
顺便介绍一下,所谓的“角先生”、“广东人事”、“缅铃”,都是明清时期颇为流行的女用安慰器具。明清艳情小说常有提及。
清代世俗小说《姑妄言》中也有“陈妈妈”:“郑氏在褥子底下掏出块陈妈妈来,同拭净了,对面楼著睡下。”
“陈妈妈”又有一个别名:“陈姥姥”。姚灵犀的《思无邪小记》记述说:“陈姥姥,巾帕之别名也。《读古存说》,诗无感我帨兮,内则注,妇人拭物之巾,尝以自洁之用也。古者女子嫁,则母结帨而戒之,盖以用于秽艺处,而呼其名曰‘陈姥姥’。”
姚灵犀是一名生活在清末民初的奇葩文人,对与性有关的知识十分感兴趣,搜集了一堆春宫秘戏图、宫闱秘辛与色情掌故,编为《思无邪小记》。《思无邪小记》里还记录了他在洋货舖中看到的进口“陈妈妈”:
尝于洋货肆中见陈列匾形印花铜匣,标字条于上,则月经带也,不禁忍俊。索而观之,是以纸薄之皮所制,边缀牛筋之绳伸缩自如。引之长尺许,宽约二寸。两端缘橡皮,而结以线带。此乙种也。其甲种类如短禅,有裆可解,裆之上可铺棉絮,以承红铅。审匣上字,知为东方舶来品。当余取阅时,有二三妇女腆然来购,并争价之低昂。归而遐想,颇觉新奇。
按姚灵犀的记述,清末民初的城市市场中已有从西方进口的月经带,制作比较精良,一种为长约尺许、宽约二寸的带状,另一种类似于三角裤,有裆可解,上面可以垫放草纸、布条、棉絮等,用于吸纳经血。
至迟在明代,“陈妈妈”的说法应该非常流行了。冯梦龙收集有一首明代山歌《陈妈妈》,歌词诙谐,略带颜色,以拟人的口吻自述:“陈家妈妈有人缘,风月场中走子几呵年。小阿奴奴名头虽然人尽晓得,只弗知我起先个族谱相传……”可知“陈妈妈”的名头在当时已是“人尽晓得”。按歌词透露的信息,“陈妈妈”很可能还是从风月场所率先叫出来的。
那么明代之前的女性用不用“陈妈妈”呢?我没有找到文献方面的记载,但从出土文物看,宋朝女性毫无疑问是使用卫生带的,南京花山宋墓、福州南宋黄升墓出土的女性衣物中就有抹胸,卫生带等。
小龙女生活在南宋后期,与黄升生活的年代刚好重合。她当然会有卫生带,也许还随身带著哩。就算她甚么都没带,也没甚么大不了的,因为绝情谷底没有第二个人,那里又有一个水潭,清洁还是不成问题的。
以上内容摘录自《金庸群侠生活志》
书名:金庸群侠生活日志
作者:吴钩
出版社:中和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