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盛顿共识动摇 新自由主义遭批判 IMF也知错反省了?
IMF研究部门今年中发表了一份报告文章,三名负责经济学家直言,新自由主义经济政策执行时带来的好处比预期为少,并指出必须正视收入不均对全球持续增长的影响。文章一出,惹来不少议论。一些左翼人士认为,作为新自由主义主要推动者,IMF终肯承认这套经济主张苦害民生。然而有专家指出,只要细阅文章措辞,不难发现研究员并无否定新自由主义,仅是强调促进资本流动、实施紧缩政策的同时,应设法保持可持续增长。因为不满IMF政策而劈炮的经济学家多伊尔(Peter Doyle),更质疑这不过是IMF的公关伎俩。
今届美国大选,新自由主义和自由贸易观备受质疑。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旗下刊物《金融与发展》6月号刊出一篇报告,题为〈新自由主义:过度吹捧?〉(Neoliberalism: Oversold?),由IMF研究部副主任奥斯特里(Jonathan D. Ostry)、研究部顾问洛嘉尼(Prakash Loungani)、研究员富尔切里(Davide Furceri)撰文。
IMF三学者的“不安结论”
报告主要检视新自由主义两大基本策略——资本自由化、财政健全化(即常听到的“紧缩政策”)。三人表示,“纵使不少新自由主义政策令人鼓舞,但部分效果并不如预期”。文章提到,研究员得出一些“令人不安”的结论,包括:
1.“检视多个国家”的经验后,新自由主义政策“实在地促进经济增长”的说法其实不易成立;
2.收入不均现象“显著”;
3. 部分新自由主义政策令收入不均现象扩大,“阻碍(经济)增长的程度及可持续性”。
“开放经济及紧缩政策与收入不均扩大有关联,其再分配效应构成一个恶性循环。源自财政开放及紧缩政策的收入不均现象,削弱了经济增长,正正与新自由主义的原意背道而驰。现时有充足的证据,指出收入不均会明显遏止可观及持久的增长。”文章又指:“收入不均对经济的损害重大,提醒从政者应对资源再分配持更开放的态度。当然,除了促进资源再分配,亦应事前制订政策,纾缓负面影响——例如增加教育及训练开支,令国民向上流的机会更多更平等。而且,要实施财政健全化政策时,也须减少对低收入群体的不良影响。”
政策本无罪 教条化成灾
参与研究的奥斯特里形容,2008年的金融海啸令不少人反思全球经济秩序。“当时的局势令很多人思索,也许新自由主义政策须重新检视。当时的金融危机就如警告我们一直以来的想法并不正确。”
IMF自1945年成立以来,向财困国家提供资金援助,惟过去数十年,IMF提供财政协助的前提,几乎必然是要受助政府推行一系列新自由主义政策,包括开放市场自由贸易、紧缩财政等,这亦被称为“华盛顿共识”(Washington consensus)。诚然,在处理一些具体社会经济问题时,紧缩开支、开放市场、自由贸易乃至私有化本身也许都是一些可用的药方,然而当它们变得教条化、变成不理社会现实也要强硬推行时,后果可以是灾难性的。英国著名作家莫比奥特(George Monbiot)指出,新自由主义的问题,在于它视竞争为人际关系的最关键特征,它将“公民”定义为“消费者”,由“至高无上”的市场判断谁是赢家输家,任何对竞争的限制,都是“践踏自由”,征税和监管应尽量减少,公共服务应私有化,劳工组织和集体谈判权,都被描绘为是对市场的“扭曲”,收入不平等被包装成为“道德”——那只是对创造财富者的奖赏,而所谓“滴漏效应”将可“惠泽”每个人;而试图创造一个比较平等的社会,不仅没有建设性,更是“有违道德”。总而言之,新自由主义者坚信,小政府、不干预政策、给富人减税、开放市场自由贸易都是对的,是通往繁荣之路。
莫比奥特指出,这种意识形态在全世界很多人的思想中被不断内化,总之富人腰钱万贯,是他们应得,至于穷人无法出头无工做,就只能埋怨自己“无用”——尽管现实是,在不公平的制度枷锁下,他们根本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
劈炮专家:IMF选择性前卫
对于今次IMF报告终于肯反思新自由主义的问题,有左翼人士感到鼓舞,但亦有分析批评IMF“知错不改”。IMF前高级经济学家多伊尔(Peter Doyle)就大泼冷水,指该组织的文章只是公关手段,实际上对紧缩态度不变。
2012年,多伊尔“劈炮”辞去IMF的职务,就是因为看不过眼该组织处理希腊问题的手段。当年他曾说:“服务20年后,我对于曾与IMF为伍感到羞耻。”他指出,IMF倾向视欧洲的利益高于世界其他国家,在近几十年一系列重大金融危机中,IMF的表现也总是后知后觉。他在辞职信指出,过去几年,IMF在欧元区和全球金融体系危机爆发前,早已收到种种蛛丝马迹警告,但有关警告都被淡化束诸高阁,导致往后的风暴。
对于IMF今次发表的研究报告,多伊尔认为那不过是IMF内三位个别人士的意见,“它并未获得(组织内)广泛支持,没有地位,换了另外三个人写,可能会炮制出内容完全不同的报告”。多伊尔认为,即使有人觉得,单是IMF竟会资助这类研究,本身已是相当重要的一步,然而问题是,报告的研究对象其实是“搞错”了——报告的建议,是针对那些IMF未有直接提供贷款、因而也不太受IMF所影响的发达国家。“任何读了这份报告的人都会说:‘谁会关注IMF对美国有何意见?’大家反而非常关注IMF对希腊、伊拉克、马拉威等地的看法,因为IMF在这些地方具有真正影响力。”
未舍紧缩政策主张
他质疑,对于一些“不太关事”的国家,IMF似乎有意容许研究员采取较进步前卫的立场,“希望搞些公关”,“让美国及欧洲的自由派喝采欢呼,之后IMF便可继续在闭门之下干另一回事”。的确,IMF经济学家近年一些报告取向似乎都较为“进步”,如去年IMF经济师一份报告,便承认减少经济不平等与推动增长的关系;去年10月另一份研究则指,减少性别薪酬差异是纾缓整体收入不均的重要一步。
然而与此同时,IMF的贷款部门并没有去全力制止,甚至反是积极推动紧缩政策,令希腊等国家继续陷入通缩及债务问题的恶性循环。例如上月IMF虽然要求德国及其他欧盟国家,让希腊撇减大笔债务,以纾缓债务压力,但最后还是妥协,同意所有减债安排押后至2018年才处理。美国经济与政策研究中心联席总监Mark Weisbrot说:“这就是问题,IMF今次研究没有改变组织的政策,IMF应该不再支持阻碍希腊复苏的紧缩措施。”
著名发展经济学家罗德里克(Dani Rodrik)亦指出,IMF的研究部门与机构内其他部门的取态“肯定有一段距离”。他解释:“主导IMF运作、制订援助条件的执行部门,一般都倾向‘原教旨主义’教条。在那里,改变较慢,落后于研究部门。”
IMF和世银等国际金融机构领导全球经济体系数十个年头,贫富不均现象有增无减,IMF研究部门今次愿意反思新自由主义的盲点,始终是好事,但到底IMF执行部门未来会否采纳研究的建议,甚至作更彻底的政策调策,确实仍得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