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四28.短片】拍摄六四现场 港人摄影师黄勤带X曾显华对谈
六四事件28周年。1989年,两位香港摄影师来到北京现场拍摄,分别是拍下历史性时刻《坦克人》(tank man)照片的前路透社摄影师曾显华(Arthur Tsang),以及曾出版《89广场的日子》摄影集的前摄影记者黄勤带。当时任职《文汇报》的黄勤带于4月来到北京采访体育活动,刚巧遇上前总书记胡耀邦逝世,于是决定向公司请假,留下来拍摄事件。当年驻泰国的曾显华看到事件一直蕴酿升级,刚好路透社需要人手,尤其是懂得中文的人到场采访,于是向香港的总部自动请缨,前往纪录。“01影像”邀请了这两位摄影师进行一次对谈,带读者重返历史现场,分享两人当年的拍摄经历。摄影:路透社,由受访者提供摄影(访问部分)及影片制作:叶家豪、曾梓洋,剪接:叶家豪,撰文:徐尉晋
Q:记者黄:黄勤带曾:曾显华Q:当时是甚么原因令你们决定前往现场采访?黄:大家都知道是这一件很大的事件,无论是否做摄影的人,大家也坐在电视机前观看事态发展,尤其我们做新闻的,更加觉得这是一件重要的事情,很自然想去纪录这个时刻。曾:那时我在泰国的路透社工作,每天看国际新闻,看到事件一直蕴酿,愈来愈大,很有兴趣到场拍摄,尤其这是中国的新闻,自己是中国人。刚好那时路透社需要大量人手去做,于是便向香港总部自荐。
外籍记者:我不会为了你的国家而死Q:6月3日晚上,你们在哪里?黄:黄昏开始,那时候由于情况比较紧急,我正在北京饭店帮报馆做发相的工作,从黄昏做到晚上8时许、9时,当时已经听到外面有枪声。当我打算出去的时候,人们已从广场走回北京饭店方向。曾:晚上10时许,我跟一位外籍记者来到广场附近,我们走到人民大会堂的后方,看见人们正在拍打一辆装甲车,他们更把大枪擡下。我走过去拍照时,闪灯一闪,人们望转头不理好歹地便来打我。一直打,我一直喊自己是记者,后来他们得悉我真的记者才停手。我和那位记者一起离开走回故宫门口,看见第一架装甲车冲出来,然后第二架,人们走出来拦着车,烧车,那时场面很混乱,我也不知道是否该回到广场。加上,听到有枪声从西面“嘭!嘭!嘭!”地响起,那个外籍记者带我离开,说不要进入广场了,更说:“I’m not gonna die for your country.”(我不会为了你的国家而死)。我回到北京饭店,因为知道那里有很多记者,由于和TVB团队比较熟稔,于是在他们的房间一边等待,一边看着军队入来。当我再想回到广场拍摄,公安已守着酒店门口,出入也要搜身搜袋,不可能带相机出去,我唯有回到房间,整晚在露台看著它清场。由于当时我们在长安街,看不到广门里面发生的事,只看到军队一路开进来,一路开枪,并在故宫门口集合。我整晚看着那边的灯光,熄了又开,开了又熄,一直看到天光。
“要死的话,坐在家里也会死”Q:当时曾有一刻想过会死吗?曾:这些很难说的,哈哈,要死的话,行街也会死,坐在家里也会死,你不是去做新闻才会死的。黄:我由头到尾也没有想过会开枪的,事后检讨,我们不会觉得有这样的结局,最多是驱散示威者。到听到枪声不断,那些重型的枪枝,那种子弹在空气中没有间断的声音,那种震撼力是很大的,虽然我是做突发记者出身的,但我完全没有战地的心理准备。Arthur说看到军队向天开枪,但我也见到有人中枪,我想可能有人是平射的,而向天开的子弹,有些更射到了北京饭店的外墙。
把底片运回香港Q: 黄勤带当时把已拍摄的底片当作新菲林运回香港,过程是怎么样的?黄:那时国泰的包机让成班记者回港,我担心这些菲林通过海关时会被没收。曾:是否6月7号?应该是我走的那一班。黄:应该是,当时环境很乱,派发机票也十分混乱。曾:对,那时是第一班撤侨,已不理会你那么多。黄:但都很担心,因为你不知道将会怎样,结果去到也不理你,你喜欢拿得走便行。Q:你们听到有记者被没收菲林?黄:我听到也如Arthur说的那样,6月3日晚上10时许,许多便衣和公安已在北京饭店门口,有些在外面回来的记者被收去了菲林。离开回港时,自己拍了照片,也不想被海关没收。
就算怕死,仍然要完成工作Q: 如果再次回到当年,仍你会去采访吗?曾:会。黄:你做记者就等于消防员,发生火灾你便要去工作,你经过今次总结到一点经验,如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你又要到场工作,那你知道多一点,才知道如何去处理,不会在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之下发生。Q:有甚么令你措手不及?黄:好像枪声那么密集,人们这样涌回来,你是否有必要再回到前线呢?这是一个考虑,如你作为记者,某程度上是需要回到前线的,但可能你完全没有战地的心理准备,可能会有一些犹豫,毕竟那是相当危险的场面。曾:基本上我是很怕死的,但要做的工作你要去完成,当时我也想过回不回去广场,要自己“执生”,想想那个决定较好,所以最后走上北京饭店。之后1992年泰国民主运动,那一两个星期,也杀了很多人,回想起来,当时我没做很多事,我应该做得更多的,但应该是因为我自己怕死。
挡坦克照片与奖项擦肩Q: Arthur 是其中一位拍摄到《坦克人》(tank man)照片的摄影师,相片却没有第一时间被编辑选中,结果比其他媒体迟了半天才发相,当时发生了甚么事?曾:拍摄后,我致电叫另一位同事过来把菲林带回办公室,他们负责冲菲林和选择相片,另外较高级的外籍同事做编辑,他负责拣相。我也不知道发生甚么事,基本上我只知道,最先发的那张是tank man爬上坦克车,后来再发他站着拦着坦克车那张。Q: 你会觉得可惜吗?其他拍到这个历史性时刻的摄影师分别获得多个奖项,如美联社摄影记者 Jeff Widener获得普立兹现场新闻摄影奖,Charlie Cole的照片被 World Press Photo 选为年度相片。曾:没甚么可唔可惜的,哈哈,别人怎样处理你的相片,我无权处理,或许好像美联社较为积极推动张相片去参选,我记得路透社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我不会觉得有甚么损失的。
经典照片需要经验、勇气、毅力和运气Q: 黄勤带把底片带回香港后,推出了《89广场的日子》摄影集,当时为何会决定出一本书?黄:其实拍摄过程,我都想出一本书。说回新闻或报导摄影,像Arthur那样一张相片可以讲述所有事情,理论上也不需要那么多照片,但不是经常有这样的机会。所以事件中我从头到尾用不同的角度去拍摄,那也是另外一种纪录方法。当然最理想的是用一张相片讲述事件的全部,但这样你除了需要经验、勇气、毅力……曾:还有运气,这是“无得讲”的。好像六四这么长时间,有几千张相发了出来,我也很难想到,tank man这张会被流传。黄:因为它不只是一个中国事件的象征,相片那么小一个人,你不知道他是否外国人,如果没有说明的话,某程度反映了一个人面对一些强大势力的象征,不只是中国人 ,它的象征性意义就是这些。你的编辑撰择爬上坦克车那张照片,可能因为他的动作更具新闻性。曾:当初那张相片,好多人也不觉得怎样,后来它逐渐变得很特别。黄:象征性,像越战也会有一些象征性的相片。
采访生涯一次难忘片段Q:28年过去了,六四事件对你来说是怎样一回事?
黄:两个层次,作为记者的话,它是对于整个采访生涯上一件很大的事,作为一个中国人,是一件很难去忘记的事,作为一个普通市民,也另有一种感受。
曾:我也是这么说。这可以分为两件事来说,作为记者,那是一次难忘的采访片段,自己身为中国人,亲身感受过这件事,亦会始终放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