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周报社论】维园烛光不灭 更思六四承传

撰文: 香港01
出版:更新:

28年来,维园都会在6月4日晚燃点起一片烛海,以点点星火悼念发生在超过四分之一个世纪之前的悲剧,它已经成为香港社会的集体记忆。但是,走到第28个年头的悼念活动,六四事件却仍然未得到平反,一些香港人不禁提出一个疑问:到底再坚持下去的意义是什么?对于这个问题,有人尝试从数字中寻找答案,不断计算每年出席悼念活动人数的升升跌跌,数算着悼念活动的“效益”。但这种想法,显然是对错焦,因为悼念活动本身不是一项“业务”、出席人数的多少更不是其“业绩”。

踏入六四28周年,港人再次在维园聚集,又一次亮起一片烛光。(卢翊铭摄)

事实上,六四悼念集会的参与人数,受多项因素影响。例如过往较多人出席的,往往都是五周年、十周年的年份,突显了中国人“逢五逢十为大”的传统。至于在“逢五逢十”年份之外,六四悼念晚会有多少人出席,就要端视当时的社会气氛。如2012年的23周年悼念晚会,出席人数多达18万人,平了历史最高纪录,或多或少因为当年有香港的电视台播出了民运人士李旺阳的访问,加上当时梁振英快将接任特首,他多年来对六四事件的态度变化,激起了不少港人的愤慨,且公众对于梁振英会如何带领香港惴惴不安,在多重的政治、社会因素叠加之下,当年的晚会便成为港人不满、不安情绪的一个汇聚点。

而最近两三年,参与六四悼念活动的人数又再出现下滑。发生这个状况,相信是因为香港政局经历了几年的风雨,很多港人已对政治感到疲劳。无论是港独势力急速冒起、又因“宣誓风波”迅速消散;特首选战中曾俊华被市民寄予厚望,但选举过程与结果却是“行礼如仪”;更关键是“斗争”到最后一刻的梁振英,也快要成为过去式。对香港社会来说,经历政治大起大落、当下没有什么迫切政治议题之下,不少人都希望“休养生息”,暂不将心思消耗在参与政治活动,尤其今年也不是六四“逢五逢十”的年份,对参与悼念活动的热中程度自然大打折扣。

六四悼念活动出席人数的多寡,其实不是一个关键的议题。更值得反思的是,香港人年复年地悼念六四,每年在同一个地点、一如既往地燃点烛光、唱着同样的民运歌曲、叫喊着相同的口号,悼念形式“不变”,但要承传六四薪火,就不得不思考这28年来的“变”。

(陈焯𪸩摄)

说到六四悼念活动,不少香港人会即时想到“平反六四”。但亦有人认为,这个口号叫了28年,至今仍然未见具体成果,再争取下去还有意义吗?然而,香港人为此锲而不舍地争取了28年,本身就已经是一项成就,有着“悼念六四”的独特意义。或许有一些人会认为,这种说法有点“阿Q精神”。但是,香港本来就是生活节奏急速、善于“遗忘”的城市,别说是28年前的陈年往事,就算是28天前的新闻,相信也没有多少人记得。而且,香港更有不少亲北京的传统左派、建制派中人,千方百计要令香港人淡忘“平反六四”的诉求,但每年6月4日照亮维园的点点烛光,在在说明在时间的无情冲刷、政治力量的大力涂抹之下,“善忘”的香港人仍然没有忘记,反而自发地、团结地,一年又一年以成千上万的烛光,守护着这个共同的记忆与诉求。香港人的这种坚持,就真的一点意义也没有吗?

而且,香港人连续28年,在位处中国南方边陲的这片土地上呐喊着“平反六四”,也是在不断提醒着中国的领导者:六四事件所造成的政治伤口,28年来都没有愈合、仍然不时隐隐作痛。任凭内地的“强力部门”无所不用其极地试图抹去六四事件的印记、不断淡化内地民众对六四的记忆,借此令事件不断丢淡,直至将之完全脱离大众的视野,但香港仍每年有人以点点烛光,提醒六四事件的悲剧是确确实实发生过,中共仍然欠当年的死难者与其家属一个交代,只有中共愿意谦卑地承认当年的缺失、磊落地承担起当年的责任,这个心结才有望化解。

事实上,中共对六四的处理亦发生变化,例如1989年《人民日报》的“四・二六社论”将学运定性为“动乱”的论调,已不复见,取而代之的是较中性地形容为“政治风波”。以至最近有消息传出,内地民政部曾接触“天安门母亲”丁子霖,讨论赔偿问题,或许有人认为这是中共的分化手段,但既然当局愿意赔偿,已经反映中共默认在六四事件存在过失。

由此观之,香港人28年来坚持要“平反六四”,并不是毫无意义,而是背负着一个历史和民族的使命,特别是当内地仍视六四议题为说不得的政治禁忌、由一般民众到中共当局,都对此讳莫如深的时候,受到“一国两制”所保障的香港人,本来就较内地民众有更得天独厚的条件,以是其是、非其非的态度,就着六四事件向中共敢言直谏,指出中共的失误,并敦促其纠正过错,若香港人不扛起这个使命,继续持之以恒地、甚至执着地要求“平反六四”,这个任务又有谁可以担得起?

支联会日前公布,今年六四集会的人数为11万人。(资料图片/余俊亮摄)

除了“平反六四”之外,在六四悼念活动中叫得最嘹亮的口号,可说是“结束一党专政”,这个口号虽然呼叫了28年,但这真的是当年在天安门广场上付出自己青春,甚至不惜献出生命的年轻学生所追求的“初衷”吗?天安门的学运是一场民主运动,但追求民主可说是一种手段,学生真正追求的目标,是令人民活得更好、国家更富强,特别是在那个刚走出文革乱局不久、经济社会百废待举的时空里,学生与知识份子对国家的贫穷落后、官场腐败成风、官倒横行感到莫名悲愤,而当时奉行民主的西方发达国家,就成为不少知识份子所仰慕、学习的对象,认为只要中国从政治体制上亦进行西方式的民主改革,中国才有望摆脱一穷二白的窘境。

就在1989年的5月13日,一群学生发起绝食,他们以生命所撰写的绝食宣言中曾说:“我们不想死,我们想好好地学习,中国还是这样的贫穷,我们似乎没有权利留下中国就这样去死──死亡绝不是我们的追求!但是,如果一个人的死,或一些人的死,能够使更多的人活得更好,能够使中国繁荣昌盛,我们就没有权利去偷生!”当年学生的血泪控诉,换来中共当权者的无情镇压,以至中共在政治改革上更加保守的取态。但是,天安门学生所期盼的愿景──国家摆脱贫穷、人民活得更好、中国繁荣昌盛,以至反腐败,却实实在在地由中共以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方式逐渐实现了。

从任何一个标准看,中共今天在政治上不足以被称为“民主”,甚至依然属于“专制”国家队列,但六四事件之后的28年,中国的确在中共领导之下,发生了明显改变。就如六四之后,中共曾着手处理官员腐败问题,包括针对制度缺陷进行改革,可惜未竟全功,甚至在十多年之后腐败问题更加严重。惟习近平接任中共总书记后严厉肃贪,不但一些明目张胆的贪腐行为得到遏止,无数高官落马,更打破“刑不上常委”的政治潜规则,起诉前政治局常委周永康,成为反腐败的重要里程碑。当年天安门学生提出的反腐诉求,对中国的变革至今仍起着积极作用。

参与今年六四集会的以银发族居多。六四前夕,中大学生会发表题为【六四情不再,悼念何时了】声明,指六四悼念已走到尽头,应划上休止符,香港各大专院校学生会更会表明不出席支联会的活动。(李泽彤摄)

在六四事件之后的28年来,不少东欧、中东、北非等国家的政治转型过程中,每每因操之过急,出现的往往不是更加民主开明的政府、更加快乐富足的人民生活,而是无日无之的斗争甚至内战。中共的政治改革虽然缓慢,但假如当年天安门学生看到的除了西方先进国家的成功案例,同时也看到如“阿拉伯之春”等惨痛的失败教训,以至近年一些西方民主国家所经历的政经折腾,不惜献出生命也盼国家繁荣富强的学生们,又会作何想法?

因此,六四事件28周年的悼念活动或许平淡,但背后却有更大的问题需要深入地思考:香港人在坚持“平反六四”诉求、追寻公义的同时,应如何看待28年来亦不断变化的中共?28年不是一个短的时间,这段期间中国内地的变化可说是翻天覆地,面对这种深刻变化,悼念六四的内涵还应局限在教条的口号吗?六四到底要承传什么、为何而承传,正正是谈论六四如何“薪火相传”的必答题。

更多周报文章︰【01周报专页】

6月5日出版第63期《香港01》周报,各大书报摊及便利店有售,敬请读者留意。你亦可按此订阅周报,阅读更多深度报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