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周报社论】美国会骚乱震全球 反思社会缘何至此
就在特朗普卸任总统前两星期,美国国会山庄闹出二百多年来最大骚乱,叫全美以至全球惊呆。但这场骚乱某程度上也不在意料之外—特朗普一直声称大选舞弊,将这种“另类事实”和阴谋论深深植根到支持者脑海,四年来,他对暴力甚为“包容”,骚乱当天更曾呼吁支持者“走向国会大厦……因为你永远不能靠软弱夺回我们的国家,所以你必须展现实力,必须变得强大”。
上周三(1月6日),参众两院举行联席会议,确认民主党人拜登的总统当选资格。期间,数以百计示威者闯进及占领国会山庄,多处陷入一片混乱,催泪气体烟雾弥漫,更有四名示威者丧命。国会山庄沦为流血之地,庄严的民主选举被现任总统特朗普的支持者“输打赢要”,前总统奥巴马形容事件令美国“极不光彩及蒙羞”。相信不只美国人,凡欣赏甚至崇尚美式自由民主传统者也难免感到痛心。
特朗普煽动群众冲击国会,共和党人、幕僚及阁员纷纷割席。一直质疑大选结果的共和党众议院领袖麦卡锡(Kevin McCarthy)也谴责暴力,形容骚乱“有违美国精神”(unamerican)。兼任参议院议长的副总统彭斯以最强烈方式谴责暴力,表示暴力永远不会获得胜利。白宫副国家安全顾问博明(Matthew Pottinger)、交通部长赵小兰、教育部长德沃斯(Betsy DeVos)相继请辞。
过去四年“党性”凌驾国家利益的共和党人,再也无法为特朗普护航;等不到特朗普十多日后完成任期,政治盟友要提早“跳船”。他们之所以如此,乃因这次骚乱已超出底线。冲击者不只破坏了国会山庄和打断议会进行,更是在阻止国会确认总统程序,等同阻止合法当选的总统接任。试图让已败选的特朗普续任总统,制造不合法的政权。因此,共和党参议院领袖麦康奈尔(Mitch McConnell)形容这是一次事败的“叛乱”(insurrection),《纽约时报》及《华尔街日报》的社论也用上了“叛乱”一词来形容这次事件。“叛乱”虽然未及“政变”(coup)之严重,但已带有针对政权的意思,属严重罪行。
民主未解矛盾 是谁制造暴徒
参与骚乱的人料将面对法律后果,但我们必须进一步问,美国社会为何会出现这个结果?此批被称为“暴徒”的人缘何走上了冲击国会、企图“叛乱”之路?被国会警卫击毙的35岁女示威者是一名居于南加州圣迭戈的退伍军人,一生品行良好,绝非作奸犯科的罪犯。然而,她同时为特朗普的忠实支持者,深信极右阴谋论“匿名者Q”(QAnon),认为政府已被“深层政府”控制,大选结果遭到大规模操纵。为何证据如此薄弱的阴谋论,依然有数以千万人由衷相信,甚至愿意千里迢迢前往华盛顿出席集会,一心只想推翻其认为被偷去的选举?为何《经济学人》在国会受袭后的民调显示,竟然有近一半共和党选民认同示威者的行为?
Twitter在国会事件后永久中止特朗普帐户,但社交媒体所造成的厚厚同温层,不就是令民众各说各话、立场各走极端的原因吗?朝野上下排山倒海谴责暴力,但过去是谁在各自“圈粉”、只为得票当选?是谁酣于政争而轻视民生?美国自由派媒体奋起抨击骚乱“暴徒”,但他们是如何成为右翼民众眼中与既得利益者沆瀣一气的偏颇媒体?这些媒体同样是站在争议的一端,又如何声称自己拥有绝对的客观性?无怪乎美媒被质疑既然前年赞誉香港激进示威者冲击立法会大楼,如今怎能道貌岸然地谴责极右民众冲击国会山庄。
香港和美国有复杂的政治及社会背景差异,直接类比并不科学,但西方政客与媒体的虚伪无从遮掩,美国舆论对中国和香港的偏见更无法否定。一些人认为香港的议会并不符合民主的标准,其功能组别向既得利益倾斜,无法让人心悦诚服接受某些界别的代表比其他人更具政治优越性;无论是功能组别或直接民选的代议士,部份人的庸碌无为、尸位素餐令人发指。然而,制度不民主是否就构成违法的合理依据,甚至可以包容对主权的挑战?
相对之下,美国的制度确实更符合一般人对民主的想像,然而,它的民主并没有避免社会频繁发生政治冲突,更无法平息各种社会矛盾和阶级冲突。特朗普的右翼支持者眼中,媒体的“阴谋”严重影响了选举的公平性,投票及点票程序也存在舞弊,“扭曲”了大选结果。换言之,他们视自己为不公义制度的反抗者。既然如此,为什么冲击国会山庄的示威者被指摘为“暴徒”,而不是与冲击香港议会的示威者一样是“民主斗士”?
暴力是强迫性的,是宽容的对立面。“我不同意你的观点,但我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利。”这句话,有力地说明了反对强迫、主张宽容的精神。奈何冲击国会山庄的人接受不了国会议员竟然可以对“选举舞弊”视若无睹,确认拜登的当选,因而选择了暴力。甚至在他们眼中,国会议员正在制造不合法的政权,不择手段的冲击是为了公义、为了国家。在认识论的层面来说,这是因为他们只看到自己的世界,看不到他人的合理性。他们没有或者不愿思考:为何这么多人认为拜登是合法当选、特朗普已全然落败?也可能他们在想了之后,还是觉得“众人皆醉我独醒”。
霸道心态危险 多元更重内涵
这种心态显然是危险的,也是霸道的。人一旦自以为“众人皆醉我独醒”,就容易变得霸道。我们在前年狠批政府粗暴修订《逃犯条例》,也是因为政府的手法霸道,而不是对修例的必要有怀疑。官员没聆听法律人士的声音,不消解社会忧虑,只顾拉拢商界和建制派议员支持,强行通过法案,就是霸道。“6.9大游行”后,政府发声明表示会如期在立法会二读辩论修例,体现的就是同样的霸道。
但香港社会不但不需要政府的霸道,也不需要任何人的霸道,不论你是否以为自己拥有真理。为了延续示威浪潮而阻止别人上班,是一种霸道。“私了”不同意见人士、破坏被指为支持政府的“蓝店”,也是一种霸道。这些做法说到底就是不接受另一种立场,不容许别人希望社会回复秩序,不容许别人反对暴力示威,更不容许别人支持政府。若然有人自认为掌握了绝对的正确性就能不择手段,甚至凌驾法律之上,这种霸道无法让人接受。在法律和政治正确之间,社会绝对不能接受违法达义的谬论,更无法让无知、幼稚的政治正确掩盖背后的疯狂。
正如拜登上台或许能平息选举争议,但不会自动修补美国社会的撕裂,中央及香港政府雷厉风行的打击措施,最多只能换来街头上的一时平静,社会深层的躁动和矛盾却不会消失,甚至日益加剧。我们是否仍然要抱持以往的心态,深信非此即彼,认为非我族类的都是愚蠢或者万恶?我们是要继续在同温层内放大同声同气的声音,还是以更宽阔的视野,看到事情另一面的可能及合理性?
法治、自由和民主是香港社会的核心价值,而民主的理念本质上应该是承认多元的,它不只是徒具形式,更必须符合社会上的公平正义。正因为社会承认不同人有不同的价值观和声音,才要以民主机制找出大家都能接受到的妥协点,维护社会各个阶层的生活尊严。这是海纳百川,是集思广益,也是求同存异。香港未有全面的民主选举,这诚然是可惜的。但若然在争取“双普选”早日落实的同时,却沉醉于大多数人的暴力,这又是否民主的初衷?外在的制度形式固然重要,但内在的价值坚持更可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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