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周报社论】回归二十二周年 一国两制的三个反思
今年6月,港府迎来了回归以来最大型的抗争运动,官员最终暂缓修订《逃犯条例》试图平息民愤,惟及至“七一”回归纪念日,参与游行的市民仍然众多,足见民怨尚未降温。很多人会质疑,香港回归已经二十二年,社会冲突却愈演愈烈,“一国两制”是否失败了?我们必须认清,“一国两制”是一种政治理念,还需要具魄力的政治家去建立适配的制度以及有效的执行;另外,正因为“一国两制”不是“教条”,落实“一国两制”的管治者必须因时制宜,才能确保它行之有效。要言之,现时中央、港府、港人对“一国两制”的理解存在三个问题。
港人治港异化 政治体制应该改革
先说港人治港,回归后立法会“新九组”被废,直选制度也由原意为制衡泛民的比例代表制取代单议席单票制,反对派的影响力有限,除了外交和军事由中央主管外,政府、建制派基本上牢牢掌握香港的管治权。纵然建制精英几乎“无所不能”,但回归以来,香港的社会问题却不断累积,市民坐困愁城,甚至让人联想起一个宗教悖论—无所不能的上帝为何对人间的苦难视若无睹?
港人治港的原意是,让较熟悉香港情况、较获认可的管治者治理香港,绝非指持有永久身份证就可以承担领导香港的责任,这是香港人要认识的,中央政府亦应该慎重处理这个议题。
港人治港运行逾二十载,但历届特首的“离地”令人扼腕。回顾十六年前的“七一”大游行,成因之一是时任保安局局长叶刘淑仪以粗暴手法推动《基本法》23条立法,引爆久积的民怨。往后的官员却未有汲取教训,梁振英出任特首后更以斗争为纲,引发社会撕裂,任内也社运连场。林郑月娥上任后大吹和风,正当大家以为社会可以逐步回归风平浪静之际,却闹出反对修订《逃犯条例》风波,冲突比起2014年的“占中”尤甚。回归逾二十载,香港一众建制精英不但未有善治香港,反而令香港卷入乱局。
从官员管治技巧拙劣、不恤民情,已经可以看到他们离地万丈。更令人深恶痛绝的是,他们完全罔顾民生疾苦,甚至要中央点出问题,才懂稍稍“施恩”。例如2011年,时任港澳办主任王光亚访港时,已经批评港府解决房屋问题不力,后来他又以澳门在发展公共房屋为例,暗批港府的房屋政策不足。及后,时任特首曾荫权虽宣布复建居屋,但政府换届两次,市民仍受房屋问题困扰,足见管治者脱离民意,完全认识不到社会问题的根本。
凡此种种都可以证明,港人治港早已异化成“离地的港人治港”,与制度的原意背道而驰。要让“一国两制”稳行致远,香港的政治制度必须革新,培训更多贴地、具政治手腕的政治家作为管治者。就此,重启政改落实双普选是增加政府管治认受性的方法之一,是当做的事。问题在于,台湾和美国的经验都可以说明,普选只能够做到将管治不好的人拉下台,却不能保证选上合适的管治者,民主选举产生的领导人,甚至可能只是佯装贴地,根本无助解决民生之困。所以,任何普选制度必须配合其他机制,让胜选者必须真正认识市民所需,而不是在利用选票,继续离地。
经济严重不公 央港均须亡羊补牢
香港人必须认清,政治自由、经济自由两者不可或缺。在这里可进而讨论香港资本主义的问题。的确,《基本法》第五条规定:“香港特别行政区不实行社会主义制度和政策,保持原有的资本主义制度和生活方式,五十年不变。”但我们决不能视香港的资本主义制度为铁板一块,不可改进。
也许有人会斟酌《基本法》第五条中“原有”一词,认为香港应奉行殖民地遗留下来的资本主义制度。没人会反对保护私有产权、尊重自由市场等精神,但这不代表香港要墨守成规,完全照搬既有制度,而非与时俱进地调整。
事实上,就连殖民地时代的资本主义制度也不断变迁,例如在战后初期,港英政府只为市民提供最基本的社会福利,但到了麦理浩年代,则出现大刀阔斧的十年建屋计划、九年免费教育等改革。我们要问,既然殖民地官员都不时改革资本主义制度,所谓“原有的资本主义”显然不是要求香港的经济制度一成不变。
回顾《基本法》起草过程,起草委员并未有深究资本主义的定义。凡有常识者皆知,世事如此多变,不可能一本通书用到老,当香港的自由市场机制流弊丛生,造成严重不公,就必须加以修正。而且,随着经济进步,市民渴望政府能够改善社会福利,本属正常不过,就像没有人会否认瑞典、德国、新加坡是资本主义社会,但这些国家相对积极的社会福利政策、再分配制度,却能够令人民更有尊严地生活,更彰显社会公义。
香港今日之所以陷入如此困局,与自由放任市场所造成的不公息息相关。可惜的是,港府以至中央都未有充分意识到问题所在。由董建华到曾荫权,再到梁振英、林郑月娥,施政理念虽由“积极不干预”进而“适度有为”,再改为“管治新思维”,但仍然受着“大市场、小政府”的阴影笼罩。至于中央在回归以来,虽然推出CEPA、自由行等政策刺激香港经济,但正因为港府在财富再分配上无所作为,大部份港人都未能从中得利。
香港迷信自由市场的弊端已彰彰明甚,大家在讨论民主自由的同时,也要探讨香港的资本主义如何包含经济自由和经济民主。香港人必须强烈表达诉求并积极达成共识,让港府和中央政府都听得见,只有这样,才可能争取一位更符合港人治港原则的特首。如果依然萧规曹随,依然拥抱所谓“大市场、小政府”,或者依然把自由市场奉若神明,连基本问题也认识不到,又如何解决问题?
融合自主非对立 港人不应惧怕变化
除了前述的内忧之外,香港还面对内地其他城市竞争。随着内地城市经济长足发展,香港在各方面与内地城市互联互通、加强合作是大势所趋。我们忧心,如果港人意识不到自身问题,继续自我感觉良好,不但未能领导发展,更会落后于人。
近月以来的“反送中”抗议,既源于港官修例手段粗暴,也源于港人的恐共心理。毋庸置疑,内地的管治有专制、落后之处,在过去一段很长时间,经济也远远落后于香港。然而,时至今日,内地城市已非吴下阿蒙,北上广深这些一线城市,无论在创科产业发展以至生活水平,都已经追近甚至超越香港。
一如《逃犯条例》修订,很多港人视本年初出炉的《粤港澳大湾区发展规划纲要》为洪水猛兽,甚至视之为对高度自治的蚕食。正如我们过去指出,《纲要》有很多不足之处,例如当中提及的政策方案鲜有顾及民生,但我们却不能因其不足而将之彻底否定。
《基本法》赋予香港高度自治权,但香港拥有高度自治跟香港与其他城市互联互通、加强协作并不矛盾。港人拥有言论自由,有权发表任何合法言论,但不代表这些言论对香港都有利和有效。要知道,大湾区规划以经济为主,而且,林郑是大湾区建设领导小组中的一员,说大湾区规划是剥削香港的自主地位,根本不符现实。我们忧心,内地城市正就大湾区规划摩拳擦掌,港人、港官却如在梦中,如果情况持续,恐怕香港不但不能成为大湾区的龙头,更会落后于深圳、广州,沦为大湾区的“三哥”。其实,香港在教育、医疗、金融、科研等方面尚有优势,政府、民间应协力发挥这些优势,让香港在未来二十年可以领导大湾区发展,成为大湾区的核心。
“一国两制”是恢宏的政治创想,容得下不同诠释和解读,在回归二十二年之际,香港迎来了1997年以来最大的乱局,这反映旧有的管治制度及思维出了问题,无论是中央、港府、市民,都需要深思“一国两制”应如何走下去。亡羊还须补牢,我们固然认为香港应该落实普选,但政治民主决非解决社会问题的独步单方,如果社会对于经济民主缺乏共识,困扰市民的房屋、劳福问题只会无日无之并加剧。我们也期望,港人在冲突后能够回归理性,实事求是地看待陆港关系、本地问题,只有这样,香港才能在融合中确立自主地位、在未来的日子再放异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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