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福界之祸】NGO要品牌创新 创办人: 制度令社工守不了专业

撰文: 柯咏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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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开钟承志的著作《对着干!》,开首一页便写了简单的两行字:“就算失望,不能绝望。”轻轻一句励志说话,足已总结过去20年来,钟承志经历新旧制度后,自行创立“生命工场”的心情。
整笔过拨款制度(LSG)推行16年,钟承志于1997年怀着希望入行,眼见社工工作被扭曲至面目模糊,于是带着失意离开。前路没有灯,但心中尚有火。42岁的钟承志离开制度,以申请不同津助提供服务,目的只想守着社工的本位——与街坊建立坚实的关系。“我离开机构时,新上任的上司跟我说:‘仲想同你一齐打江山’。那一刻我着咗灯,觉得走是正确的。”当机构是一座座江山,服务则成为巩固江山的战绩,那需要援助的人们又是什么呢?
摄影:江智骞

小店计划是机构主要的服务范畴之一,现时已经结业的老店货品放在中心寄卖,如朱义盛。

1997年7月1日,是香港回归的日子,也是钟承志踏入社工行列的第一天。还未入行时,社工在他心中已有清晰的轮廓——钟承志生于综援家庭,小学时常到青年中心做义工。当时家境清贫,中心的社工是他的倾诉对象,也是“妈妈”。“我们的关系很紧密,即使连文员,感觉也像妈妈啊。他们看了我六七年,到现在我们还有联络。”年少无知,当钟承志在汪洋漂流时,“妈妈”的出现让他早已定下明确目标。“我感受最深的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可以影响如此深远;我很想将人结连起来,让大家能互相帮助。”

当“大我”变成“自我”

钟承志毕业后于青少年服务中心工作。当时LSG还未推行,钟承志眼见不同机构之间会按当时社会需要讨论服务,再建议政府拨款资助。20年前,机构尚未设立深宵外展服务,但前线社工留意到不少年轻人于晚间流连,有需要提供相应服务。“除了我的老板,还有其他(机构)老板会一起开会,告诉政府有长远需要,希望他们提供支援。结果成功了,现时夜展成为了长远服务。”

当时前线社工的着眼点仅是街坊、社区,机构间的关系如同协作伙伴。当LSG推行后,机构需要额外申请政府或私人津助开拓服务,意味着机构之间由伙伴关系,变成了竞争对手。“LSG之前,整个业界会谂‘大我’,即是整个政策、不同人的需要,这是社工本位应该要做的事;但后来要互相竞争津助,机构就要让外界知道自己做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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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承志处于新旧制度交替的时代,深深感受到社工的价值受到冲击。他工作的中心希望提高知名度,便要社工协助举办一连串开幕典礼,迎接到场参观的来宾。“那些典礼本质没有问题,但要花几多时间去做呢?当时的参观活动多到数不清,我记得高峰时期,单是筹备典礼、参观接待都要加班,五天半都做不完。” LSG推行前,钟承志的机构也会接待政府官员探访,但只是单纯希望服务能惠及全港青少年。“以前是谈及‘大家’,现在是自己的服务、‘Branding’(品牌),以前NGO怎会说‘Branding’呢?”此消彼长,当时间花在其他活动时,根本无暇关心服务对象。“最难过的是,见住班细路有需要,但我处理不来。”

十多年前,香港的失业率高企,出现大量“双失青年”。钟承志工作的机构是政府“展翅青见计划”的协办单位。钟承志每半年要跟进30个青年的个案。当计划完结后,就再有新一批参加。“计划完了,但他们的问题还未解决;数目这么庞大的时候,有时接到细路的电话,都未有时间应付。”钟承志希望与细路维持长远的关系;但机构仅视他们为一个档案,完成后便合上文件,转身离开。“机构那条线,与社工不同——他们希望愈多愈好,但社工则觉得愈深入愈好。” LSG于2001年推行,钟承志身为旧制员工,薪酬可继续与社署的薪级表挂钩,年年递进。然而,制度泛起的种种浪潮教他意兴阑珊。“从同行口中得知,原来我那间机构已经是最好。那时就想,不如自己成立一间NGO吧。”

钟承志入行源于小学时期遇到的社工,让他觉得人与人的关系影响深远。

开办初期 人工只得以往一半
 
2004年,钟承志离开工作七年的机构,与几位社工创立“生命工场”。全港有99%的非政府机构(NGO)接受政府的整笔过拨款,金额由数十万至上千万不等;生命工场就在仅余1%之中。脱离政府资助,钟承志能够重新发挥社工本位的工作,与街坊建立长远稳固的关系。可是,谈愿景也要谈现实——钱从何来呢?“什么都做,一日的野外训练营、电脑班、入校服务;即使有些明知赚不到人工的,都会尽力完成。”钟承志与几位创办人的薪金最初几年只得以往一半;直到第四五年,外聘人手亦比常设机构低五至六千元。即使现在有30名员工,他们的薪金亦低于主流机构。人工低微,钟承志希望能保障员工工作,避免津助完结时受影响。“我们会筹款填补空窗期。现在有十个员工共事了八年,所以我觉得主流机构没有理由做不到,在乎有没有心。”

“跟一个细路起码要两三年才有机会帮他解决问题。如果见他六次就得,按理这一行会好掂,但事实并非如此。”
NGO创办人钟承志

没有津助 也继续提供服务

生命工场推行首两个服务后,钟承志观察到油尖旺区跨代贫穷的问题,于是着手撰写计划书申请津助。接受整笔拨款的非政府机构,每年也会申请大量津助拓展服务增加收入;津助期限届满后,遗下还有需要帮助的街坊。生命工场仅靠政府或私人津助营运,计划同样也有结束的时候,难道这不是重蹈覆辙吗?“我要坚守的是,不能放弃他们。即使没有津助都不会放弃。”钟承志逐字逐句把说话吐出来,犹如许下誓约般坚定。

机构成立以来,关注贫困家庭的幼儿服务从未间断。当年埋下的种子纵未开花结果,但已渐见枝叶。“13年前的细路与家长,到现在仍会来中心。那个细路已考入油尖旺区的名校了。虽然他要面对另一种压力,至少机会比较多。”坊间的津助为期几天至数年不等,导致社工难以维系与参与者的关系。钟承志眼见主流机构服务类型众多但时间甚短,难以根治参加者困难。“跟一个细路起码要两三年才有机会帮他解决问题。如果见他六次就得,按理这一行会好掂,但事实并非如此。”
 
现时机构的服务集中于扶贫、青少年成长及社区发展,各个范畴均要申请政府或商界的津助维持服务。机构间竞争激烈,当津助期限届满后,随时未能申请下一个。“所以我们有同事专写计划书,不断申请Funding。直到现在,我们交出去的有一半都是失败。”钟承志承认非资助机构的确比较吃亏。“第一个两年project(津助)于第五年出现,去到第十年,终于申请到些三年计划,现在算是较稳定。”

钟承志明白制度令部分社工为保工作,而将学生的事情转告家长及老师,但这一下子破坏了双方的信任。

工作朝不保夕 社工变做“二五仔”
 
钟承志离开主流规则,但眼见另外99%的机构中,部分视求助个案为数字,津助成为跑数工具,慨叹业界生态已扭曲至面目全非。他最近留意到有年轻人于Facebook设立了“防止自杀”专页,令他再度反思主流机构的角色。“很多青少年中心都说如何防止自杀;但现实是他们有事不会找社工,觉得社工听不到。”回想当初,钟承志与社工的关系是彼此信任的基石,现在却有不少社工将学生的事转告老师、家长,信任一下子就瓦解。“在‘名校secrets’都见到不少。社工的处境就是不想‘孭镬’,所以事事汇报。”政府推行LSG后,于新入职的社工均是合约制,工作朝不保夕。钟承志忆起以往社工的待遇稳定,会站在细路一方与校方及家长沟通。“制度令到社工不敢出声,这不是透明度的问题,而是信任——相信我们聆听细路的需要后,会帮他们变好。”
 
悲哀吗?眼见曾经最信任的人,变成别人眼中的一根刺。钟承志吸了一口气道:“悲哀。因为守不了专业。但我相信,当整个业界都坚持的话,是没有可能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