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万呎高空】考四次空姐终摆脱写字楼人生:喜欢不断逃离又回来

撰文: 何洁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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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时势艰难的香港,我们时常问,要留、还是要走。在工作受尽剥削之时,会问自己,若然辞职,哪里才能逃离营营役役的生活?生于香港,心底知道“我爱我家”,但当社会困局与追求美好生活起了冲突,到底要留下来、还是梦想移民?离乡背井,舍得吗?
28岁的芷君给自己一个持续逃避此城而又能短暂当上异地过客的机会。做了三年朝十晚七的文员,在日复日看不到前景、生产不知为了什么的漩涡里,她毅然转行空姐,踏上逃离却又知道自己可以回家的生活。在这种离别的轮转间,每当她在高空仰望云海,就能享受片刻喘息。

芷君做过三年文职,感到每天上班如机器的齿轮。在第四次考上空姐后,她终能摆脱朝十晚七的写字楼日子,过她较为喜欢的生活。(何洁泓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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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四次空姐

大学毕业,芷君投考空姐,考不上,唯有当文职。三来年,她只觉得自己是颗帮老板赚钱的螺丝。到第三次空姐面试落空,她大哭一场,才知道自己是多么想离开香港,脱离“打份牛工”的生活,她决定再考一次,成功了。

她吃吃笑着回忆,“头几次考不到都是因为紧张,想做就自然紧张,因为失败了要等半年才再能考。到最后一次,考官问我‘有没有遇过最麻烦的客人?’,我答‘没有啊!’,潜台词就是正面思维,纵然有再麻烦的客人,都是好的。”

自始,她投入有一万名空服员的航空公司,她自言不擅交际,不用极力讨好某位上司,因为她知道每班机也有不同的上司,心理压力因而大大减少。上万人于不同航班擦身而过,收工说句再见,就绝少机率再重遇那些“上司”。

孤独与失眠

空服员的工作与生活无法分离。时差让失眠不分昼夜,直接牵连脑里的褪黑素分泌;转眼看到伦敦大桥或罗马大道,随意门般的密集转移直接冲击人对距离的理解。

芷君觉得,时差是最大的孤独,飞行把自己流放到不同时区,横跨南北半球的昼夜,有时忘了时间日子,只能靠手机导航。当纽约来到下午四时,香港正是凌晨四时,她最尽可以挨到那个时份,看到日出而等不到日落。时差让她失眠、身体难以调理下来。

若然不想吃安眠药,便尽量跟随当地作息时间,然而好不容易调节好了又要回家。后来她索性不管,累了就睡,勉强醒来便准备派餐的笑容;有一两天的空档就抓紧机会旅行,独自坐公车到景点,不愿离去但航班是台倒数器,便得赶忙坐尾班车,睡觉准备明日推餐车的力气。

每当在高空看到云海,她会期待去新的地方看风景,即使是重回旧地,也期盼会找到新的感觉。(何洁泓摄)

她在异地的双人床,渡过多个无眠时光,开初并不习惯,幽幽地说:“头半年,我会喊住去机场。如果别人是Blue Monday,我就是Blue Long Haul(长机)。到酒店静下来,男友不在旁、whatsapp 朋友而他们都睡了,独守空房又体力透支,那时不断问自己,‘我有做错决定吗’?”

往外头跑的日子,她独自计划行程。起初看到一望无际的大海,会因为男友不在而难过,后来渐渐习惯,知道两个人终究有相异的道路,有些风景还是要自己去看。

如果为了游历而把飞行化为工作,那孤独就是代价,她默默跟自己说“习惯就会好”,终于在不知不觉间渡过阵痛。

关系都是短暂的

男友曾经问她:“你会不会喜欢上机师或空少?”

她回答:“我不会跟只认识一天、或最多三五天的人在一起。”

她公司去年启航次数17万2千次、在44个国家182个航点的交叠里,空姐空少每天相遇于波音777或空中巴士A330,上机说声你好、下机挥手道别,回程时不一定会再相遇。

在芷君看来,关系都是短暂的,她不太愿意在时空交错的不稳定状态间建立稳定关系,“公司有一万人,如果相识后但你不问对方拿电话,之后就很难再相遇。即使厚面皮拿了号码,回港也很难相约和维系。”

很多时,生活不稳定的状态让她无能为力。去年,她男友的爱犬突然离世,当时她正在美国,收到一通相隔十万八千里的痛哭电话,当时芷君准备上班,唯有坐在酒店角落偷偷陪他哭泣,怪责自己不能在另一半处于低谷时给予拥抱。终于回到香港,狗狗经已离世四天。她淡然说:“我们的生活,是不稳定得连亲人过世自己都不一定能够在场。” 

在不同的时区穿梭,有时会飞到忘了时间和日子,她每去一个城市,都会靠手机导航。(何洁泓摄)

飞机上,她与同事的话题,离不开化妆品、景点分享与发型,“不少人都只是片面相交,下机就各自前行,萍水相逢的关系,还能期望什么?”她曾飞洛杉矶航班,回到酒店同事开了whatsapp group,在群组相约彼此当晚吃饭。那顿饭没有闷场、各人都在谈日常生活与工作怨言,然而一顿饭后,whatsapp group就会沉底,因隔天大家都经已飞往异地再开另一个群组、相约另一班人吃饭。

大家都积压了许多这些沉底whatsapp group的友谊。

一万人的生活有一万种模样,她看过不少空姐空少拍拖结婚、上司与同事成家立室生小孩、一对对闹离婚的空服情侣。她选择不花心力与跟她同样飘泊的人结交深厚关系、甚或发展成情人。如是她擅长道别,让自己和别人成为彼此的过客。

一切都是值得的

虽然失眠与身体不协调痛苦、不稳定的时间让她无法在香港建立生活、连报读一个兴趣班也没有把握能如期上课,但大多时间,她都是很快乐的。

回忆首次飞澳大利亚,她独自在海湾看到帆状穹顶的悉尼歌剧院,便告诉刚刚才哭过的自己,一切都是值得的;后来在一次意外的行程看到美国一望无际的断层峡谷,她又告诉自己,她将会一直做到退休,相信每次重回老地方都会寻觅到新的感觉,暗暗期昐触觉不要麻木得如一位前辈说:“飞了几十次,完全不好奇了。”

只要不用回到朝十晚五的写字楼,面对无法令自己快乐的工作内容,其他都可以承受,毕竟她清楚知道,如果没有这份工作,她不会有资源、时间和机会到更多角落,就算工作与生活无法舍离,也是一种幸福。

“以我的资质,在香港只能做机器里的齿轮,过庸碌日子。转行的选择是对的,纵然辛苦,但在决定去看什么风景之时,我真切感受到有能够自我主宰的部分。”(受访者提供)

进退失据  抑或平衡与协调

活在这个高压城市,她会看新闻,同时对政治困局感到灰心,想留下来生活、但又无力得想离开。她找到一个方法,当上空姐,逃离现场,每年离开65次、跑3、40个城市,然后知道自己有回来的限期。

她觉得,比起留在写字楼的日子,当空姐让她更能让她找到自己,“以我的资质,在香港只能做机器里的齿轮,过庸碌日子。转行的选择是对的,纵然辛苦,但在决定去什么地方、看什么风景之时,我真切感受到有能够自我主宰的部分。”

谈到最喜欢的城市,她不需思索答“香港”。这种矛盾不难理解,正是不断离开与回来,才能填补以往工作带来的空虚与压抑。转身走进协调离留欲望的随意门,她留下的感情不多也不少、看世界的心境不极致也不泛滥。

当一个人处于进退失据之时,她说,平衡与协调是她最好的解药。

在想停留与离开香港之间,她找到一个方法,当上空姐,每年离开65次、跑3、40个城市,然后知道自己有回来的限期。(何洁泓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