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人生】佐敦小贩30年为100露宿者送葬:死是解脱、街是自由

撰文: 黄妍萍
出版:更新:

深水埗有派饭给露宿者的明哥,佐敦也有个专门帮“傻”露宿者的小贩周树德。30多年前,阿周看见不懂照顾自己的“傻”露宿者一条街就有几个,开始带他们去吃饭、为他们剪发、紧握着他们的手,视他们如兄弟。但面对死亡,他竟说没有不舍,“死对他们来说是解脱。”既是解脱,为何他数十年来如此执着,要帮每一个遇上的露宿者?

一张饭券,代表的是“帮到就帮”的价值。(黄妍萍摄)
+3

听懂他们的语言

午后闷热的宝灵街上,周树德(阿周)坐在他的排档里垂着眉,呆看街上来往的人。一个赤膊的男子一个劲地推着手推车走过,阿周双眼瞪大松开了眉,大叫:“喂!喂!”那男子没听见继续前行,阿周唉了一声,档口也不顾,赶紧冲出去截住了那男子,紧紧握住他的手,说了几句后,招招手拉着他回到档摊,在柜里翻出一张饭券,递到他手中。

他就是阿周口中的“傻”露宿者,即智力或精神异常。记者给他们拍了张照,他好奇地看着相机:“影相?”给他看了照片,他灿烂地笑着,阿周也笑了,忍不住戳戳他脸颊:“你啊!”然后对他说:“依礼,依礼啊。”那男子便执着饭券又去推车子,继续他不拿综援的朝5晚9拾荒生活。“‘依礼’即是……可以走了,那是他的语言,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乡下话,总之说依礼,他便知道走得了。”阿周说。

【露宿者】记者亲述:最冷一夜,我睡在避寒中心

现在周树德档摊的收入,都拿来帮露宿者,自己则靠一份生果金过活。(黄妍萍摄)

为逾100人送葬  “始终人都有一次”

看到这一幕,很难相信他能把这些露宿者“兄弟”的死亡看得那么轻。“不会不开心,这么多人死,个个都挂的话那便狼狈了,我不会的。”——帮助露宿者30多年来,他已为超过100人送葬,死亡对他来说,是必然,是入土为安,即使是第一次送葬,他也没有不开心。“始终人都有一次,如果他们在世上这么辛苦,走了是解脱,不用日日愁两餐一宿。”就像曾为拳王的黄剑,去世前几年常常醉酒跌至脸、额头都破损,阿周看到他的伤口也觉心痛。

街上的事,许多都不能控制。访问当天遇见的那个赤膊男子,早前便消失了一个月。“担心不来的,我也不会报警,他们就是会走来走去,今日你在佐敦见到他,明天会在深水埗或旺角见到他,怎去找他们?怎知他们走了去哪里?”他们也不一定会留在居住的天桥底,“常常被人(政府)拆屋,他们就不太敢回去。”最后原来那男子跑到了元朗,警馆知道阿周一直在帮露宿者,致电来告诉他。

【少女重生.上】9岁遭性侵 名校生自残入精神病院“如坐牢”

不准喝奶茶、可乐只准喝无糖

不伤心、不担心,但阿周还是着紧——每天早上他都会到各区看看兄弟在不在,碰见的话,就带他们去吃喜欢的东西,“朝早通常食个通心粉,(他们)喜欢饮杯奶茶,但刺激性高,我都叫他们喝热华田那些,帮他想这些。有时汽水想喝我说不要饮多,一次半次就好,要喝无糖的。”

如果不见人,阿周就在餐厅放下钱,兄弟自然懂得到餐厅吃饭。他又教他们到公厕洗澡、洗脸,希望他们活得舒服些,少些病痛。“死了没法,生的帮得到就帮。”

除了给他们一餐饱饭,阿周最想的是为露宿者拿回身份证、帮他们申请上公屋。只是30多年来,真的上了楼的,只有1个本身有身份证的——其实连帮他们拿回身份证这步都很难做到。“他们露宿了这么久,很懂得保护自己,惊你不知会否车他去医院困着他。”有时难得带到去入境处,“签张纸叫他等一等都走,他们等一等就很炆的。”他没气馁,每次都抱着一试的心,不行就下次。也试过带了个露宿者上老人院,“住了2、3日不开心就走了出来。”他无奈但也明白:“留在街上是人权。”

街上的自由。(资料图片/林振东摄)

死亡vs.自由?

唯独是有次,他在荃湾芺蓉山遇上一个老伯,看到他捡垃圾吃,“深山野岭有什么事死了没人知,给野猫野狗咬尸体便还惨。”他那时告诉记者,报导出了,社署就来找他一起送了那伯伯去葵涌精神科医院。

后来他去探伯伯,伯伯每次都坐了坐就想走,“伯伯心想都系你害我啦,等我入来医院。”阿周也明白,他们有时宁愿睡街上,自由自在,没有人管,只是,“见他们年老了,希望他们入医院休养一阵子,身体好了,政府替他们找间屋,拿回身份证,给钱他们,不用这么凄凉。”

面对生存与自由的矛盾,什么才是最好的做法,也许没人能解答。当死亡的威胁未逼到眼前,阿周也不想勉强这些露宿者。晚上七时多,把档摊上的货品逐件收好,他又要去寻找那些兄弟了。他只打算和他们聊聊天,握住他们的手,偶尔才劝几句,叫他们去办身份证,劝不来,也不会放下手。那些露宿者有时沉默,但更多时总是在笑。或者在两餐饭以外,如果能有更多人像阿周那样握住他们的手,已经足够。

收起货品,晚上他就要去找“兄弟”了。(黄妍萍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