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德逊‧对倒】香港也有巴士诗人(上)“我的生活没这般唯美”
美国独立电影界巨人沾渣木殊喜欢电影,也喜欢诗,尤其爱美国新泽西洲柏德逊镇一位有名的医生诗人William Carlos William,于是他拍了《柏德逊》的故事,既写平淡的镇,也写一个会写诗的巴士司机柏德逊,如何在刻板的生活中挤出诗意、在诗人身份上纠结徘徊。电影落幕,想起我们的香港也有一位巴士诗人。
撰文、摄影:陈芷慧
内含剧透
香港巴士车速没这般浪漫
1. 柏德逊他每天醒来惯性地看看手表,6时10分,然后才转身看看在梦境边缘的妻子。晨光穿过窗帘搁在妻子黑黝而细滑的背上,很美,然后听过妻子一轮奇怪的梦话,他才正式起床。柏德逊是一个巴士司机,每天走同一条路上班,同一条路下班,驾着巴士游走相同的路线,他的人生从没有 一条分支,或一条多余的路。开车前,他例牌翻开他的神秘笔记簿,写上几句诗,直至他那厌世的同事来发啰唆,他才开动巴士。
2. “如果喺香港,啲巴士行得咁慢,就死得。”邓文耀说香港巴士车速没这般浪漫。文耀90年代加入巴士公司当巴士站长,做了18年。香港巴士早起,五时半出车,文耀每早凌晨三、四时就起床。文耀口里常说做任何事要具有“匠人精神”,巴士班次要排得细致。疏导巴士站的人潮,大概就像宫女疏理慈禧太后错综复杂的发丝,掉一根发丝可以影响国运;少一班车次,巴士站会沦陷,“一个站随时积聚几百人。”
在瀑布旁吃饭写诗的奢侈
3. 柏德逊居住于新泽西洲“柏德逊”镇,人与镇同样的安静、朴实无华。午饭时间,他踏着比缺燃油的巴士还要慢的步速,携着一个灰绿色的铁饭盒,来到柏德逊最有名瀑布公园,饭盒中有他太太的相片和太太亲制的杯子蛋糕,他咬了一口,拿出他那神秘的簿子,继续早上开车前未有完成的诗:
“我们家里有很多火柴...
燃烧 或许为了你爱的女人燃起第一根烟
此后就不再一样
…
我是烟 你是火柴
或者我是火柴 你是烟
......”
4. “在繁忙时间中
乘客差点挤爆了车窗...
车长刚刚驶到站头
急步的走去小解
又赶回来载客开车
…
车长流着汗水
巴士喷出呛人的废气
灰烟黑烟纠缠着
…
长长的工时
没有用膳时间
站长快快吞一口饭菜
忙碌地签发
各线的路程车
再走到月台前维持秩序
工作台上的饭盒
已摆得生凉了...”《钱箱更加满泻 出车率不足的的巴士路线》节录 邓阿蓝
巴士上写作,还是忙过生活才能写
昨夜香港电台电视节目访问了一位诗人邓阿蓝,今天同事问文耀:“那人是你吗?”若非有人认出来,文耀绝对死口不认。阿蓝,就是文耀的笔名。同事半笑半讽:“你呢啲文化界嘅人,做乜嚟做站长啫!”文耀只能回:“这些节目只是文化上交流,我不是明星。”97年,他参加了艺术发展局艺术家资助计划,给他10万元作为一年的创作费,出版一本诗集《一首低沉的民歌》,诗集只是一本细小可以袋进裤袋的拍子簿,就是他平日上班带着的簿子,有时候他只带几张废纸,免得让同事看见他又在搞文化界的东西。他说饮食是实际,要完成生活的事情才去写。
要融入同事的圈子,对孤僻的阿蓝而言,比跳火圈更难。他曾经长守一个巴士站,还是觉得人事太复杂,他头脑简单处理不来,于是向公司申请专责做替工。哪个站长休假,他就去替更。但遇上台风、车祸等交通挤塞的突发情况,要调动班次,并非站长说一句要调就调,要靠站长与各路车长平日的关系何如。阿蓝还是要硬着头皮去融入同事间的火圈。大家不能谈文学,他们就谈车。其实这不是阿蓝的个性,他只为了生活,“尽量做到揾食的模式”。
加入巴士公司以前,他还做过货车、有钱人、厂巴及的士司机。午饭时间,他都是一个人独自离去,同事去吃大排档,他就选一间最平的茶档,他说不是他选择价钱,而是价钱选择他。同事说三道四他顾不着。
5. 神秘的笔记簿与公诸于世的诗
回家后的柏德逊,话依然不多。家里经常躲进地牢里的书房写诗,每一晚都是妻子牵着他的手步上大厅,跟他情话绵绵。妻子着柏德逊看着她的眼,妻子对他说,他的诗属于这个世界,不要把它们关进自己的簿子里。面对把著名诗人William Carlos William记错成的Carlos William Carlos的妻子,柏德逊打从心底里笑了出来。“拜托你周末就把你的诗集影印一本也好。”妻子哀求,柏德逊很疑惑,却只好唯唯诺诺说好。
6. 8年没写诗的空窗期
“诗,是个人的,不能留存,也是美好。”若非为了生活,阿蓝从来没想过要出版一本诗集,始终合约订明一年内要完成创作,创作不能随意,是一种负担。除一本诗集以外,他在巴士公司工作18年年间,断断续续有8年没有写诗。他只是怕,怕他笔下写的尽是基层和工人如何被剥削,老板会怎样想呢?想起家里有一妻两儿,还是不执笔为妙。他说,诗只是生活的一部份,最重要是家人生活的安稳。
过于梦幻的婚姻
虽然因为写诗而认识太太,阿蓝却未曾写过情诗,就连结婚时也没买婚戒,没摆过酒。因为他不相信物质,而婚姻亦不像婚戒的圆满。婚姻是很现实的生活,他甚至说柏德逊和妻子的浪漫是没有可能,导演的想像过于纯情。
【柏德逊‧对倒】香港也有巴士诗人(下)“饥饿对我的打击很大”
7.回家的路
记者致电阿蓝,通话一小时多,17次断线,阿蓝不断致歉,解说为了省钱,用了一个较平的电话网络。记者邀约他去看《柏德逊》,他说其实很喜欢电影,却很久没有看过。年轻时要选一条适合自己走的艺术路,电影太奢侈,于是选了文学。文学中又选了诗,最适合他这种工时长的工人去发展。至于电影,他没有放弃,看影评如看了电影。《柏德逊》落幕,阿蓝说柏德逊的生活就是他想过的日子。因为柏德逊的房子很美,回家的路有花,有草,有阳光,一座粉色系独立式的房子,而阿蓝回家的路,是暗沉沉狭窄长廊,还有闷闷热热的风,那就是他从前住的旧式公屋。
8. 你是诗人吗?
柏德逊最后有没有出版诗集,可以在电影中找答案。只是电影终结,一位日本诗人问柏德逊:“你是诗人吗?”柏德逊晃了一下。
9. 在香港电台第八届香港书奖颁奖礼上,阿蓝是其中一位颁奖嘉宾,他同样被问过这道问题。他摇头说不,说:“香港不能做诗人,我未有这种感觉。政府没给艺术家一个生活保障,社会未有给诗人一种尊重和肯定。”
邓阿蓝说“有感受,生活才不会乏味。”,这同样是柏德逊如何在刻板生活中自得其乐的原因。阿蓝的诗,被称赞充满戏剧感,《柏德逊》却拍出平淡的诗意。只是,阿蓝的诗都是悲的较多,这与他前半生经历有关。
下集:【柏德逊‧对倒】香港也有巴士诗人(下)“饥饿对我的打击很大”
邓阿蓝,原名邓文耀,早年参加端风文社、秋萤诗社。
1973年获得第二届青年文学奖新诗高级组奖项。
诗作曾发表在《70年代双周刊》、《秋萤诗双月刊》、《中国学生周报》《诗风》、《香港文学》等。
曾任职工厂工人、的士司机、巴士站长。
1984-88年于澳门东亚大学公开学院兼读文史学系课程取得学士学位。
1998年出版《一首低沉的民歌》诗集。
其诗被香港艺术学院院长张秉权博士称赞充满戏剧感,更被列入中学生语文的戏剧教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