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船九年】全船唯一女性 港海员难忘初报到:呕到黄胆水都出嚟
19岁那年,刚毕业的郭咏恩(Joanna)选择行船,成为一行20多名海员中唯一的香港人和女生。别人常问她:“为何那么傻?”但她当时不懂。行船的人,要抵得住与世隔绝、肮脏高温、大浪大雪、体力劳动、每天一样的菜式、24小时对着同一伙人的生活……但北极圈风景足以让她爱上行船。
后来才明白,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出海,等于数个月无网络、无电话;寂寞来袭,只能依靠数天一封的电邮。与岸上的人永远隔着海洋、时差及Delay的回应。失去男友、错过亲人最后一面,Joanna曾问自己:“值得吗?”
船上唯一女性 自感不比男船员逊色
郭咏恩在海上当工程师。九年前,她在香港专业教育学院机械工程系毕业后,就投身航运业。当初选择行船,只是因为不喜欢“坐定定”,载沉载浮就是九年,从见习管轮(Junior Engineer)逐渐跃升至大管轮(Second Engineer),亦即轮机(机舱)部门的“第二把交椅”。她每天分配工作给下属,负责检查、修理、及更换货船零件。与甲板上工作不同,机房工作大部分时间不见天日。
航运业出名艰辛,一般人认为女性挨唔到。Joanna的公司聘请大量印度人,她在船上总是唯一的香港人、唯一的女性。Joanna认为,女船员同样胜任海员:“女性通常较细心、做事较仔细,有时同事有争执,女性说话亦较‘易入耳’。”遇上费力的工作,男同事还会主动帮忙。
“呕到黄胆水都出埋嚟” 风雪下工作 大海机械总比客人简单
Joanna所属的公司提供货船管理服务,客人多是大型货船,一艘可载几百至几千个货柜箱不等。每次出海,短则两个月,长则四个月。俗语有云“行船走马三分险”,虽然现今船只性能已大大提升,但坏天气难防。Joanna第一次出海,就要在零下10度、暴风雪下在甲板上工作,又试过遇上大风浪,一天到晚不断呕吐,“呕到黄胆水都出埋嚟”,靠同行船员提醒,才知道呕也要进食,因为呕食物总好过呕黄胆水。要熬过严寒、习惯颠簸,才算通过海员的“成人礼”。
机房长年处于摄氏40至50度之间,“接近中东时可达60度”,Joanna淡淡然描述,然后冷静地瞧着啧啧称奇的记者。高温的环境下,他们还要穿长袖工作服。男船员还可以赤裸上身“唞凉”,女士不但不能,还要穿内衣打底防透,非常局促。海员作息时因天气、泊岸时间、机件故障而改变,Joanna试过连续两天不眠不休修理零件。
“为什么那么傻要行船?”从初入行、直至现时,她都要不断重复回答这问题。Joanna说:“印度人会说,香港是个很好的城市,对于我要行船很不解,我就会解释,香港不是那么好,香港的楼很贵。”行船很傻,背后大概假设“明明可以留在香港、坐办公室、凉冷气”。但Joanna要的不是这种生活:“你们要对不同麻烦的客人,也很辛苦。”她宁可对着大海及机械,乐得简单。
Joanna笑道,行船的满足感在于“回到香港打开银行户口,发现里头很多钱。”难忘的却是趁年轻,已到过不同地方。初次出海,Joanna就飞到冰岛上船。此后,挪威、冰岛,加拿大、美国、巴西、墨西哥都是时常停泊的地方,很多码头都不是旅客或居民常到之处,更是难得的美景。虽然每次停泊时间都只有半天或一天,但当时年轻的Joanna以前没想过可去那么远的地方,新奇的感觉、北极圈的美景,陪她安然渡了这个艰辛却刺激的“蜜月期”。
一年7、8个月在海上 没网络 卫星电话贵 靠电邮联络
两个相隔再远的人,都能透过即时通讯、视像通话,缩短心理距离。不过,这科技只对岸上人奏效。
行船时没有网络,只有卫星电话,但Joanna初入行时,通话一分钟就需7、8美元,即50、60元港币:“当时人工又少,所以两、三星期才会打一次电话。”虽然现在已跌至4美元,但海员一般仍少用电话。每次泊岸,海员都会找附近的电话亭,讲足一、两小时。由于岸边通常只有一、两个电话亭,所以讲电话也要排队。
其余时间,船员唯有靠船长的卫星转发电邮。有时打中文会乱码,唯有用英文沟通,但船长会看到内容,没什么私隐可言。对时时刻刻都在即时通讯的香港人来说,货船其实就像移动的牢房。
Joanna年中大概七、八个月都在海上,其余时间在香港等船,或考专业试。长年不在香港,Joanna觉得跟家人朋友的关系反而变好,因为大家更珍惜相处的时间:“同住就多磨擦,不同住就少磨擦,而且现在大家会‘忍住’。”
五年恋情因距离告终 错过亲人最后一面问自己:“值得吗?”
海洋与陆地的距离,带来澄净的星空,擡头便能凝视银河。蓦然回首,却发现自己跟很多亲密的人愈走愈远。
太平洋由东至西,最阔15500公里,而香港仅阔36公里。船上的人与岸上的人永远隔着海洋、时差及“delay”的回应。Joanna入行时,有位刚拍拖不久的男友,每次都发长长的电邮,光是回复也须一小时。由于船长每天只发一次电邮,加上两地时差,由男友发出电邮,至收到她的回复,中间已相隔数天。久而久至,大家渐生隙缝:“写信当刻的问题,到收到回复时或者已解决了,心情亦已改变了。”Joanna佩服男友熬过五年,才跟她分手。
亲友结婚、产子,她总是不在。每逢大时大节,她特别思乡。中秋节时,唯有自己走上甲板看月亮,或在泊岸时到唐人街找月饼。寂寞来袭、多愁善感起来时,唯有“躲起来哭,在房间听几首广东歌,然后睡觉,睡醒就没事。”寂寞可以抵抗,生死之事却不能。
两年前,在大西洋驶往欧洲之际,船长转告她一通电话,得知公公病危入院,已在弥留状态。Joanna在电话旁啜泣,但货船最快七天后才泊岸德国,她知道不能在公公离世前见她最后一面:“那时有问自己,值得吗?”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时刻,重看当初的选择,甚至质疑自己。有时回首发现,当时的选择自有其因缘。
后悔无用,Joanna毕竟将自己的花样年华都献给了大海,觉得没理由放弃:“唔想俾人睇死,希望可以Achieve到一啲嘢。”她的最终目标是通过轮机长(Chief Engineer)的考试,虽然试很难考,但她屡败屡战。如今香港没有女轮机长,如Joanna成功,她将是首名港产女轮机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