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小众基督徒教会内被歧视 彩虹下坚持信仰遇高墙盼争取平权

撰文: 大学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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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前,跨性别基督徒Alice首次被家人发现她的女装衣物,妈妈二话不说请来教会的传道人为她“赶鬼”。在教会狭小的办公室“赶鬼”的三小时里,传道人不断要Alice祷告、认罪、悔改,每隔数月就要重复这个循环。一年间,她经历了四、五次“赶鬼”,每一秒对她都是折磨:“我不想再谈,很煎熬、很难挨。我有哭过,我只是想尽快离开。”对于一群不被主流教会接受的性小众基督徒而言,这身分成了他们在坚持信仰路上的高墙。面对歧视、流言蜚语,有人离开,有人选择隐讳,亦有人转教会觅得出路。
记者|张凯元 编辑|蔡咏愉 摄影|张凯元 蔡咏愉

30多岁的跨性别女基督徒Alice从小就和哥哥、姊姊跟随基督徒父母上教会,那是属于较保守和严谨跟从圣经的基要派教会,除了恒常参与周日崇拜,他们亦会参与平日举办的祈祷会和团契等活动。Alice指教会周日崇拜有数百人参与,规模大,也较传统。崇拜期间,男女要分开坐,教会亦在团契活动中,不时声称同性恋、跨性别都是“犯罪”,违反神创造人的旨意。

本为男儿身的Alice早在五岁时便发现自己的喜好跟女生相近,偷偷试穿姑姐的高跟鞋、换上姊姊的裙子都令她心生莫名的喜悦。为了融入同辈社交圈子及迎合教会观念,中学时她压抑自己,努力营造男性化的形象,总与男同学为伍,又刻意练成健硕身形。直至升上大学,她才面对真正的自己,暗地里购入碎花裙和化妆品,趁家人不在家,偷偷打扮一番后拍照自娱。开始工作后,她四年前开始服用荷尔蒙药,体态变得女性化,并以女性打扮示人。

在家人和传道人说服下, Alice起初觉得自己有罪,但停穿女装两个月后,她自觉难以放下真正的自己。(张凯元摄/大学线授权使用)

在传道人持续“赶鬼”及父母不断灌输跨性别是罪的概念下,Alice一度相信自己有罪,应他们要求放弃女装打扮,但两三个月后,她无法放下做女性的念头,重新以女性面貌生活。虽然部分教友对她保持友善,但也有些从小就认识的教友忽然变脸做出排斥行为,令她难受:“有些人不愿意跟我用膳,跟其他姊妹上洗手间的时候,她们也会说不想跟我在一起,又有人会说‘为甚么要当女生,糟蹋了人生’。”

每逢周日,身为教会干事的妈妈在崇拜前已回到教堂打点事务,Alice却刻意待崇拜开始后10至15分钟才进场,默默坐在后排,希望避开教友目光和疑问:“要是一早坐在那里,其他人就会问三问四。崇拜开始后我才到达,人们不会看过来,我觉得比较舒服。”

离开教会 信仰留在心中

教会内的歧视,Alice尚可不予理会,但家庭的羁绊她却无法切断。四年前得知Alice的性别认同后,父母多番与她正面冲突,要她改过。起初外出时父母总会先行出门,不愿与她同时出现。花了近一年时间,父母终接纳了她,但至今仍坚持在家称她为“儿子”。

2017年尾,母亲与其他教会干事商议,认为Alice“不符合体统”,属“刻意犯罪”,要求她离开教会。翌年,31岁的她完成性别重置手术后,团契组长把她从教友通讯群组移除,再私讯她撂下一句话:“请你离开。”Alice感到孤立无援,无奈下她再也没参与该教会的活动,也再没与教友联系。后来她转到性小众友善教会,却自觉难以再与教友建立关系,便放弃参与。然而,离开教会并不代表信仰的结束,她至今仍没有放弃基督徒身分,也维持每周祷告、灵修一至两次的习惯:

我想信仰和教会不一定相同,教会归教会,信仰归信仰,信仰在心中。

隐瞒性取向 留守教会

担心被排斥、被要求离开,部分性小众选择留在“柜内”,继续原有的信仰生活。20岁的男同志Jonathan(化名)自幼便跟基督徒妈妈参与教会活动,去年向妈妈坦白性取向后,妈妈用了几个月接受他这个身分。考虑到自己和上教会多年的妈妈或遭其他教友非议,他选择保守着喜欢同性这个秘密。

中三时,14岁的Jonathan意识到自己的性取向,并向班上一个男同学表白。碰巧当时教会的崇拜提到《利未记》的经文:“不可与男人苟合,像与女人一样;这本是可憎恶的”,传道人阐释同性恋是一种罪恶,亦希望同志能“改正”。这令刚刚表白失败的Jonathan倍感无助,身边教友没有出柜的先例,因此他担心公开的后果——被歧视、令妈妈难堪,都成了他的心结。

Jonathan曾跟一位友好的教友讨论性小众议题,教友的答案令他更是却步:“教友说有这类朋友的话会觉得很困扰、不知如何面对,甚至有可能绝交,因为他觉得基督徒身分比较重要。”因此他选择将同志身份一直隐瞒下去,换取在教会安然地生活。

留在教会,令Jonathan不时因性取向问题而感到困扰,但在这里建立的关系,又令他希望留下。教友的关心和扶持,伴他走过许多软弱时刻,就如他前年出国留学前感到彷徨不安之际,便是透过向教友倾诉,教友又为他代祷,获得一点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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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会另觅信仰路 独立教会倡平权

35岁的男同志Alan Hau在留下和离开之间,找到另一出口——转会。四年前从美国回流香港,Alan加入了一所大型教会的英文分堂。向教友自我介绍的时候,他毫不忌讳,直言是为了当时在港的男朋友而回港,教友们亦未有对此显得反感。但事隔两周,该堂会的牧师邀请Alan“饮咖啡”,明言除了崇拜外,Alan不得参与团契、侍奉、分享圣餐等活动,声称这是在“保护”他:“他认为我的心智未成熟,会影响其他人,视我如病人一样。”

Alan于24岁时因性取向不被父母理解而压抑情感,陷入低潮,在大学师姐安慰和介绍下开始上教会寻求慰藉。其后他到美国进修,参与当地的同志友善教会(affirming church),当中提及“神爱世人”的概念并非因人而异。感受过美国教会的开放自由,回港后他无法接受那位牧师的歧视,愤然离开教会,在网上搜寻香港的性小众友善教会,找到了“基恩之家”。

Alan(右) 认为基恩之家正建立香港性小众友善教会的文化,为性小众群体带来重要的支援。(大学线提供)

Alan忆述,他第一次到访基恩之家上环旧址就收到一位教友写有“爱”字的手绘字画,也能自在地跟教友讨论性取向。虽然没有大教堂的华丽彩绘玻璃、古老长木椅,但这个只有一千多呎的会堂,容纳了一班理念相同的教友,并为性小众信徒创造了更大空间,令他决定留下。到访基恩数月后,Alan首次见证香港的同志祝福礼,一对没法在家乡结合的菲律宾外佣女同志,在基恩牧师和一众好友见证下,宣读结婚誓词并含泪相互拥抱,教他动容。其后,他更在这里为一位因为性取向而被赶离家的埃及同志难民筹款,协助他申请到加拿大展开新生活。Alan认为教会对性小众社群的支援难得,希望持续在这里贡献:“好珍惜这个地方让我们性小众有一个喘息的空间、分享的空间。”

神爱世人 包括性小众

来自马来西亚、40岁的基恩之家同志牧师彭伟业不希望他们仅被定义为性小众教会:“我们的概念是欢迎所有人,因为神也爱所有人。我相信如果耶稣要建立一间教会,那肯定是欢迎所有人的教会。”在圣经诠释上,彭牧师翻查以希腊文和希伯来文书写的圣经原文,发现当中根本没有反对同性恋的内容,只是经过后人翻译才演变成不同版本,例如《哥林多前书》其中一章节意思应作“作娈童的不能承受神的国”,某些英文版本却将“作娈童的”翻译成“娘娘腔”(Effeminate)或“同性恋者”(Homosexuals),所以基恩之家等性小众友善教会并不主张性小众有罪的观点。

基恩之家于1992年成立,目前有约80多名会众,绝大部分教友是性小众,只有少于半成是异性恋人士。彭牧师指不少教友因其性小众身分在主流教会不被接纳,转往基恩之家。转会最大困难在于心理:“跟出柜差不多,算是一半出柜。有些人需要鼓起勇气,几个月后才来,因为来了就等于要承认自己是同性恋。”

彭伟业牧师指出香港的性小众友善教会数量不多及规模小,本地教会要达到性别平权仍有一段距离。(蔡咏愉摄/大学线授权使用)

性小众信徒除了不被教会、家人和社会所接纳,他们很容易标签自己,否定自我。彭牧师十多年前修读神学院时,发现自己对男生产生感情,怀疑自己是否“变态”和“有问题”,神学院导师建议他跟女生谈恋爱,又给他几本“拗直治疗”教学书,书中教他禁食、赶鬼、又用橡皮筋弹自己作行为治疗:“(那时)我都想正常,我都想健康,于是很努力做这些事。”亲身体验到性小众的难处,他在六年前来到基恩担任牧师时,开设了辅导服务,教性小众接纳自己,又帮他们的亲友梳理思绪。服务开始首两年一度供不应求,辅导员及房间都不足,教友要轮候近一个月才能接受辅导。

荆棘满途 性小众走窄路

彭牧师指,香港的性小众友善教会不多于10间,大多是只有十余人的小型独立教会。来港八年,他认为教会在这方面的改变不大,虽然部分教会声称接纳性小众,但主流仍然觉得性小众有罪。十多年前他在美国接受了两年同志牧师训练,训练着重了解不同性取向,强调使用包容性的语言,也令基恩称呼上主为“天父母”而非“天父”。

同样在美国参与过教会的Alan指,在同志运动推行逾50年的美国,教会普遍较愿意接受性小众,相反华人社会传宗接代、男强女弱等文化包袱进一步加深了性小众融入教会的难度。但他指,现在只是华人性小众在教会争取平权的开端:

华人(教会)LGBT文化现在才起步,所以我们没有旧的一套思想、文化可以跟随,我们做的任何事都是摸着石头过河,我们在创造那个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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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获香港中文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实习刊物《大学线》授权转载,原文:性小众基督徒 彩虹下走十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