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落区】记者化身街头派传单人:我系咪阻住地球转?
编按:究竟派传单是怎样的工作?他们是怎样的存在?派传单的过程中,他们会和路人建立出怎样的关系?若要解答这些问题,真实地了解这行业,或许必先走进街头成为他们的一份子。每个香港人每天都会跟一个,或不止一个的街头那些派传单者碰头。我们不只没有接过他们手上的纸,甚至连给予的注视也很少,就像我们理所当然地集体无视一群人的存在。学院一些读工商管理的人做功课时才发现,原来香港只有两份关于派传单者的研究,其中一份这样写:“在街上派发传单的人,他们并不是机器人,他们也是讯息的传递者。”—然而路人对他们的存在往往比机器人更不感兴趣。摄影:黄宝莹
记者起初以为找一份派传单的工作很容易,随便登入一个求职网也有大把。当我选了一间机构的电话打,接听的女人问:“你有小朋友吗?”“你住在附近吗?”我告诉她所有条件也不介意后,她说你明天上来见工吧。
见工失败
每一份派传单的工作也要见工。派传单大约分为三种类别:第一种最高危,随街在墙上或灯柱张贴单张,通常11点前有些婶婶伯伯手抽一个袋若无其事路过一条柱后,忽然柱上添了一张写了楼市价钱的纸,他们必须专业得神不知鬼不觉,否则会因违法随时被食环署人员抓去罚款;第二种最自闭,称之为“洗楼”,并不是家家户户拍门见面那种,而是在每幢工厦间游走,趁没人看见时,把传单塞进单位的门缝,或是塞在唐楼的信箱;第三种才是面对群众在街头派单张,或定点举牌、或跨区浮动派发。
以为见工只是巡例,谁知见完工那女人真的不请我。
那是一间私人补习中心,和平时见工的程序一样,接待处叫我填表格,写地址、电话、工作经验和学历后,才召我入房见一个女人。那女人开始很温和地盘问:“你现在有正职吗?”表格的学历我只填写至大专,说是在做很多份兼职储钱读大学,于是她问我其他工作是什么,“为什么不找补习工作而要找派传单呢?”“上午的工作地点距离这里有点远,没问题吗?”她种种质疑我尽量解释,但结果她叫我回家等消息。
企街招牌
后来再找几份不同类型的传单工作,才领会到失败的原因,别以为派传单只是一份短暂过渡工作,大部分老板约见工的目的,除了要看看样子可不可靠外,暗或明地也在猜度你做得长久否,有个老板问出口,“我们很多同事也做了5、6年以上,你是打算长做散工还是只做新年假期?”
老板在意员工的工作意欲、形象、可信性是自然不过的事,只是通常我们不把派传单者与公司视为正常劳资关系。若把派传单者放诸于讯息传递者的位置,那么这些要求则相当合理。一份工商管理学院的研究 'Handbill Acceptance: How Important is Perceived Credibility'指,传单能不能够派得出,是视乎派发者的信任、专业和吸引度三方面,这些准则比传单本身的内容更影响路人接不接传单。
博取同情
终于有一份工请我﹗老板事前没有介绍任何公司背景,上班第一天才知道原来是数学补习中心,老板拿了200多张蓝色彩色单张,吩咐我到楼下港铁站出口人多路口派,派3小时后回来出粮取150元现金。最初站在街头并没有太多人察觉,比较多人理会的是橱窗海报,例如我身后的优之良品矶烧元贝海报看来比我更有存在价值,很多人像有一种穿越力,越过我和递到他们面前的宣传单张,直接进入优之良品购物,或有些人越过我拐进港铁入口。
下午三、四点这个时间还好,街道人少但不太急,当我努力走到每个人跟前,传单与手直成180度,向著他们正前方心口方向递,让他们在行走期间看见我的存在,大多数人还是会擡头看看,或者接,或者礼貌摇摇头。
埋没人群
街道开始密集,我前方是一个灯位,右边是一个灯位,我特意做过一个测验,每个穿著工作服的地盘工人、厨房佬、超市服务员在面前经过,都走到他们面前递一张传单,成功率差一点是百份百,基层对于基层的同理心失效时,唯一是在下班时间被集体埋没于人群之中。人群在6点以后从两条马路一浪一浪涌过来,我以为自己在下午时段学懂了证明自己存在的方式—努力走到每个人跟前,传单与手直成180度,向著他们正前方心口方向递;看著人群涌过来,我继续努力抓住人群中的人,但是当我抓住左方的人,右方的人却在我身边溜走,前边的人拒绝,后面的人也不感兴趣了。
下雨了
这种无视在下雨时尤其严重,有次一开工便下雨,我躲到桥底下避雨,一位大叔也来桥下避雨,他每天背最少一千张传单流动于港九新界之间,早上到西环派,那地方完全无瓦遮头,他才搭车来太子桥底。他大概没想到桥底已有我在,通常路人在同一地点接传单只会接一张,接了我的补习传单便不会接他的学咖啡传单,尽管我们传递的是完全不一样的讯息。于是每个派传单者也好像是竞争对手,彼此保持距离,尽可能保持一个人面对群众。
大叔当然明白这道理,站了五分钟根本没有人愿意一手拿伞一手接传单,立刻决定转移阵地:“我到朗豪坊派去。”我后知后觉,十分钟后才跟到朗豪坊,那里可以避雨的位原来也不多,只有雅兰中心的两级楼梯,举食肆牌的婶婶们排排挤在一起,对面报档旁有一位后生仔抱著一堆售楼书站在雨中,另一只手撑伞。我们都站在雨中使劲发呆,机器一般手拿同一张传单递出去又收回来,没有太多感觉,就是一起等待雨停后人们放下雨伞空出来的手。
也有些趣事发生,例如穿校服的学生哥接过传单后问,“要不要我帮你派晒佢?”
又例如我站的岗位附近是中港巴士上落客处,游客来来往往,他们大多数会探头看看传单内容,问是有什么著数吗?有一位游客刚好在路口等其他团友,他从我手上拿过一大叠传单说,“让我试试自己能派得完多少。”他是当成游戏看待,不理三七廿一把传单硬塞到每个路经的人手中,那些人勉强接过传单接著就给他一个怨恨眼神,派完他说:“我感觉你这份工作是最底层的!”我并不感觉自己处于底层,只是每递出一张传单,仿佛在向路过的随便一个人发出信号:“请帮帮忙。”看上去只是简单的派发与接收动作,举手之间酿含的却是施者与受者的自尊与同理心考验:派传单者并非施者,接收传单的人才是给予同情心的施者,派传单的人必须放下自尊当面承受人们在瞬间决定给不给予一份理解。
根据另一份有关传单的研究 'Chinese Perceptions of Handbills as a Promotional Medium',240位受访者中超过七成人愿意接收传单,他们接传单最多人是因为同情派发者,希望尽快帮忙完成工作;其次是认为传单附“有著数”的内容,例如折扣、优惠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