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建前夕】红磡生死与共60载 小宁波:香港最后手工上海月饼

撰文: 梁雪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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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地近年收购红磡区不少旧楼,市场预期重建楼面可逾100万方呎。黄埔街是恒地今年4月时提出强拍申请的。这一带旧楼的楼龄逾50至60年,恒地已持有约80.36%至87.5%的业权。整条街在重建之后,便会蜕变成新簇簇的住宅和商舖。
黄埔街一带,住了半世纪的街坊和老店,在重建来临之前,依旧安安静静地踩日常过活,就如贺寅飞--上海食品公司(小宁波)第二代老板,继续为中秋制作上海月饼。“你千祈唔好叫人来买”、“千祈唔好叫人嚟”、“咪帮我宣传”,老板贺寅飞说了三次,应该是认真的。无他,月饼都是人手制,太多订单反而令他做不来。

小宁波制饼工场静静地躲在黄埔街的旧楼一隅。(梁雪怡摄)
“汤丸”溜出来,瞄瞄我,喵了一下。“嚟咗喇?”贺寅飞熟稔地问。(梁雪怡摄)

出嚟行讲个“信”字

黄埔街一号地下,外墙灰黑斑驳,处处是岁月的雕痕。走进躲在旧楼中的小宁波制饼工场,即磨即炒的花生、芝麻香气扑鼻而至,鸭绿色与灰黄格仔阶砖让人忆起那些年的花样年华;浅啡色的猫咪“汤丸”溜出来,瞄瞄我,喵了一下,不知在说什么。

记者尚未开口道明来意,踢着拖鞋的贺寅飞便说:“嚟咗喇?”,话音未落,便急不及待把纸盒装月饼捧到我手里。

原来他以为我是下了订单的客人。不少人都是打电话来订货,订了就有人取,讲个“信”字。工场内的电话总是响个不停,电话另一头说要多少,贺寅飞熟稔地说:“有有有,几时嚟?汤丸有,我知喇,中秋嘛”、“廿五个?廿个啦,食唔哂倒咗佢咩?”

听上去,老板像认识订月饼的人?

“不认识呀。以前做生意握下手就系架喇,上海人有句话:‘一句闲话就ok’,讲过就系,不用白纸黑字,不用签合约。”

只此一家的上海手造月饼

“睇我细佬钟意开几多层,哈哈哈,心情好咪开多几层,心情唔好就开少几层,佢好劲㗎,不用秤,只只大小均等。他从小跟我老豆学,所以我没他整得好。”
第二代传人贺寅飞
“始终是人手造不是机器造。好像今日的芝麻口味卖完,明天来便扑个空,到后日我才再造,所以不要卖广告。”贺寅飞说。(曾梓洋摄)

不少人从超级市场认识小宁波。对小宁波的认知是:一盒廿四粒,没有防腐剂,所以不能放得太久,是集团汤丸以外的选择。

其实小宁波已有60年历史,除了批发汤圆,还会制应节食品如上海月饼、上海粽、祭祀品,又有人手造的家乡糕点,如以松花粉制的金团。

贺寅飞说,上海月饼与广东月饼一样,都是一层皮裹着馅,没什么特别。上海月饼有多种口味:豆沙、枣泥、玫瑰、火腿、白果、海苔……外面用酥皮包着,一包两个,廿五元。

上海月饼的酥皮有几层?

他耸耸肩:“睇我细佬钟意开几多层,哈哈哈,心情好咪开多几层,心情唔好就开少几层,佢好劲㗎,不用秤,只只大小均等。他从小跟我老豆学,所以我没他整得好。”

贺寅飞于寅年出世,故名中有“寅”字。18岁时,寅飞飞到美国读书,离乡15年,在爸爸撤手尘寰后,才在外归巢,与两个弟弟一起打理小宁波的生意。他说,爸爸一天做近20小时,炒红豆时中风,走时不在他身边,当然不好过,所以也不欲多提。只道:“依家咪几好,一家人齐齐整整搞生意。”

聊起爸爸贺裕卿往事,他却眉开眼笑。他说,老豆是个大好人。“从前大家偷渡来,会互相帮忙。行街见到阿婆卖鱼蛋辛苦,会问阿婆几钱?‘卖哂比我,收工啦’;这幢大厦50几年前,有个婆婆住在8楼,我老豆日日揹婆婆上去,到自己揹不到,便叫我们揹。哈哈哈,揹到我细佬死死吓。他就是这样,所以好多人认识他。我们三兄弟也受老豆感染,人人为我我为人人。现在不是了,人人栋我,我栋人人。”他莞尔一笑。

供奉先人的黄糖糕也是人手制,贺寅飞说:“就算不吃都要用心做,供奉先人的都要新鲜,烧给先人上路用。”(梁雪怡摄)

供奉先人的糕点也要新鲜

爸爸过身后,贺寅飞与两个弟弟扛起小宁波。“我老豆的梦想,是小宁波卖遍全中国,但人手造点卖遍?”

他多次说,人手造好辛苦,搓粉、炒豆,哪一样不会弄得他一身抓满汗?但人手造出来的,是诚意。

不怕大吉利是,他以供先人的祭品解释何谓诚意:“我们过年做,过身都做。这些黄糖糕,一只一只蒸,就算不吃都要用心做,拜完甚至带回家都可以食。殡仪馆那些是行货,硬绷绷的。我们觉得供奉先人的都要新鲜,不是奉一些放了几个月的货。但我们也不建议食,而是烧掉给先人上路用。”

贺寅飞为人直率不造作。他不讳言,手造因为无市场,不想投资机器大量制造。像汤丸般过年、过节、宴会总会有市场的甜食,他们早已在葵涌设厂制造。

“到我做到无力,就由它(上海月饼)慢慢fade out,反正都重建,不会再租间舖做。香港的上海人愈来愈少,无市场的,就像我们会做死人生意,有时送去灵堂,咦?又走咗,慢慢你就知道,月饼也不用做太多。全盛时期做一万斤,现在最多是三千斤饼,一斤四包月饼,3000斤很少。”

这条街有很多街猫,贺寅飞收养的“汤丸”6岁了。不过知道快要重建,他也不再收养街猫了。(梁雪怡摄)

香港的1930至60年代,不少上海人因为战争或做生意来到香港。张爱玲小说《倾城之恋》中,徐太太对住在上海租界孤岛的白家说:“这两年,上海人在香港,真可以说是人才济济。”

贺寅飞不知道爸爸何时来到香港,只知道他一直当制饼师傅,由上海到香港,留下的是一堆不外传的食谱,以及小宁波汤丸上,出自其父手笔的“小宁波”三个字。

他说:“汤丸就不是怀旧喇,我爸爸做那年代已经好好厉害,放在南货舖卖,批给酒楼、酒店卖。直到南货舖被超市取代,约10年前我们才上超市的架。以前有客从天水围、大屿山特登走来买汤丸,山长水远,来到无货好惨。既然咁多人想要,就上超市啰,但有些人一定要来工场买。”

南货舖没落  迫住入超市

“小宁波”包装半世纪以来都没有变。一盒有24粒汤圆,以前汤圆是贵价食物,摆酒时是酒席最后的一道甜品,一围有12人,每人两粒,成双成对。(梁雪怡摄)

60年来,小宁波经历香港的甜酸苦辣。为何依然能够伫足在易变心的小都市?

“我们经历沙士和金融风暴,但人不开心时会喜欢吃甜食,你试试不开心时,啪几粒朱古力,系咪开心点?就算经济不好,你都会买月饼、买粽应节,新十五始终要吃汤丸。”

记者说,以其父亲的人缘,以及小宁波的名气,他们要大力拓展生意,赚上几十桶金,也不是没可能。

贺寅飞摇摇头答:懒。

“如果不是被超市迫,连新口味都不会出。传统的芝麻馅都不够时间做,还要搞绿茶红豆。迟点有金莎,即咸蛋黄汤丸,给人打边炉时滚,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推出。其实汤丸有好多食法,如擂沙汤丸,滚熟了,黏点黄豆粉就得。我们好早想到要整独立包装,但好麻烦,所以不搞了。”

请多点人不行?

“管理人好麻烦!你都试过去连锁店,总是总店好食点,分店差一点,因为大厨只能看一间,我们想样样都好,造大家爱吃的食品,无得贪心。”

上海月饼只放到九龙城和铜锣湾两间南货舖卖,上海人陈生还是喜欢到工场买:“买了好多年,我识佢老豆,识佢阿叔,依家佢个仔做”。(梁雪怡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