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异乡人】躲避、反击?一个决定 印裔社工脱口罩除肤色界限
“我们永远不可能站在示威的前线。”
6月时,一名不愿具名的少数族裔人士接受访问时说。经历雨伞一役,香港人对这些不同肤色的南亚裔人士似乎失去信任。黝黑的皮肤、深邃的眼睛,使他们显得“与众不同”,在示威中尤为突出。为怕示威被视为有黑社会势力介入,他们选择把自己隐身在人潮后方。
“少数族裔人士 start to come out”
10月20日,印裔社工Jeffrey Andrews(Jeff)及一众南亚裔人士脱下口罩,在重庆大厦门前向游行人士派水。从黑暗中走出来,站在阳光下,他们首次正面面对香港人,不怕被指摘为“黑社会”,“因为我们知道we are not doing something bad”。
网传“装修”重庆大厦 掀起少数族裔恐惧
10月16日晚上,民阵召集人岑子杰途经旺角雅兰里时,遭四至五名蒙面非华裔男子以铁锤及刀袭击,受伤倒地,其后被送往广华医院治理。事件于网上广传,有网民在连登号召于10月20日的游行中,破坏重庆大厦及清真寺作“报复”。虽然其后再有网民发帖,呼吁不要挑起种族仇恨,但仍未能消除少数族裔人士的忧虑,游行当日重庆大厦亦张贴告示,表示会于中午12时30分落闸。
“有商舖星期六(19日)已经关门,他们感到恐慌,有人绝望地对我说:‘Jeff, my business is failing’有人提早一两天拎晒店内的东西走”,Jeff说。害怕,沉默,躲避,是少数族裔人士在这城的生存之道。
"Water is colourless."
躲避、攻击还是示好?
“但今次不同,我们感受到实实在在的威胁,We are targeted!We are not angry, but why?”Jeff提高的声线微微颤抖。面对“威胁”,首先浮上他脑海的想法一如以往:Hide(躲避)。但这个方法很快被他否决,“避到一时,避不了一世,我们终有一日要面对这个问题。”于是他们只剩下两条路:一,Attack(攻击),“但我哋都系香港人!”Jeff说;于是他们选择了另一个选项:主动向香港人示好。
翌日,Jeff联同另外十多名少数族裔人士带同两个果篮及慰问卡,前往广华医院探望岑子杰。
其后,Jeff的朋友提议在20日的游行中向游行人士派水。他们脱下口罩,站在重庆大厦门口,黝黑的手把一支支清水传递到白晳的手上,“Water is colourless”,他们希望这水能化成跨越肤色及政见的桥梁。
"We are not doing something bad."
克服多重恐惧 决心游行中派水
“我哋开头好惊,惊被人袭击,惊有人搞事,惊事后被政党针对。”Jeff说。20日早上11时许,他到达本应空荡荡的重庆大厦,却发现门口处放着一个滴水的发泡胶箱,他心脏跳得起劲,打开发泡胶箱后,里面是一箱冒着冷气的冰。“原来是重庆大厦保安处知道我们要派水,特意准备的。”悬着的心方定了下来。
既然害怕,为何仍要选择站出来?Jeff不加思索地说:“因为我们知道we are not doing something bad”,他是土生土长的香港人,能说一口中英夹杂的“港式广东话”,“香港人对少数族裔有不了解的地方,但我知道 they are nice and respectful”。
政府在制定政策时,我们永远是被忽略的一群,没有人聆听我们的声音。例如,林郑举行对话大会,少数族裔人士也没有机会发声。
土生土长的异乡感:被忽略的一群
Jeff说,在反修例运动萌芽之际,参加示威的少数族裔人士寥寥可数,“我们害怕在社会运动中发声,因为我们 easy to be targeted,而且,有时我们会想,香港is not our own society”。不少在香港土生土长的少数族裔人士其实早已视香港为他们的家乡,但他们始终未被主流社会接纳,形成“异乡”感。“政府在制定政策时,我们永远是被忽略的一群,没有人聆听我们的声音。例如,林郑举行对话大会,少数族裔人士也没有机会发声”。
6月中,一名少数族裔人士接受访问时,因担忧白色恐怖,要求不具名、不出样,他指少数族裔人士外表“与众不同”,易于辨认,若站在示威前线会被视为黑社会,故少数族裔人士参与社会运动,“永远不会站在示威前线”。
“但20号游行,第一次,有人叫我们带头!”Jeff说,惟最终因不获警方发出“不反对通知书”,他们便打消了“带头”的念头,“我们只能参加合法的游行,除非you go on your individual,因为我们太易辨认了。”他语气中带点惋惜。
I choose to take the risk, and trust Hong Kong people.(我选择冒这个险,并相信香港人)
一场赌博 嬴得一个拥抱
不带头,他们便派水。20日下午,他们在阳光底下展示自己的样貌,不蒙面,并不是屈服于《禁蒙面法》,也不是不再害怕,只是他们决定来一场赌博,“I choose to take the risk, and trust Hong Kong people.(我选择冒这个险,并相信香港人)”Jeff说,结果显示,他下对了赌注。
那天早上,他乘搭港铁前往尖沙咀,港铁人山人海,却没有人愿意坐在他旁边的位置;两小时后,他站在重庆大厦门口派水,阳光洒在他黝黑的身上,热得出了一身汗,人人争着与他握手,有老伯伯蹒跚而上梯级,给Jeff一个拥抱。“我流咗一身汗,个伯伯专登过嚟揽我,我谂当下连我老婆都未必想揽我,好感动!”Jeff咧嘴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经过六月初的两次大游行,我们听到香港人的怒吼,亦看到政府并没有聆听市民的声音。This is our city,我们也想在这场运动中出一分力,成为其中一分子。
二等公民的归属感
他站在梯级上问:“我哋系唔系香港人?”游行队伍回应:“系!”他再喊:“我哋乡下系香港!”街上回以一阵掌声。“那一天,we are really connected!”Jeff有点激动地说,“We cannot plan for this moment”。根据2016年中期人口统计,共有58万名少数族裔人士居于香港,占全港人口8%。少数族群一直想融入香港社会,“但我们只是这座城市的second-class(二等公民)”。20日那天,他们第一次感到自己被这座城市接纳,“这使少数族裔人士start to come out,因为我们有sense of belonging to Hong Kong”。
至少三名少数族裔人士因反修例示威被捕
在近月的反修例示威中,不难看到少数族裔人士的身影出现在示威前线,“经过六月初的两次大游行,我们听到香港人的怒吼,亦看到政府并没有聆听市民的声音。This is our city,我们也想在这场运动中出一分力,成为其中一分子”。根据警方资料,截至十月底,至少有三名少数族裔人士因参与反修例示威被捕。“香港人看到我们在前线抗争。”Jeff说,这一次,香港人不再把他们视为“黑社会”。
港人走入“重庆森林” 除去肤色恐惧
20日游行过后,有网民宣布10月25日为“重庆大厦感谢日”,呼吁市民光顾重庆大厦的店舖,以感谢他们在20日那天对香港人的支持。Jeff及一众朋友则筹划“重庆大厦导赏团”,在25日晚上带领市民走进“重庆森林”,认识这个“危险的国度”。
重庆大厦地下“新德里士多”的印裔老板不解地说:“香港人好惊入嚟,唔知点解。三十年来,第一次见到咁多香港人喺度。”第二次进入重庆大厦的陈小姐说,曾听说不少有关重庆大厦的恐怖谣言,第一次进去时,只是很快兜了一个圈便离开,25日这天,鼓起勇气走进这个曾使她感到恐惧的地方,是因为她看到少数族裔人士在这场运动中的付出,“不能从种族、肤色去睇一个人,感觉到他们将香港视为他们的家,想尝试去认识及了解他们的文化”。
“希望这是一个场永续的梦”
Jeff带团游览重庆大厦时打趣说:“呢四个月,最安全系呢度。”引来哄堂大笑。
导赏团于下午5时30分开始,原定于8时30结束,但由于反应热烈,他们又加开数团,直至晚上10时30分才完结。看着团友由一团15人,逐渐增加至30人、50人,Jeff感觉自己发了一场梦。
“梦境”中,有人排队半小时,只为听他一场20分钟的导赏;“梦境”中,一名年轻妈妈拖着一米高的儿子,向Jeff说:“我们特意从将军澳过来找你的。”那名孩子举起手中的玩具,与Jeff分享;“梦境”中,Jeff举起一杯非洲加纳的树根酒问:“有人想试吗?”四周举起十数只好奇的手。
Jeff说,他希望这是一场永续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