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1游行】政见不同 19岁男生两离家出走 “好挂住爸妈⋯⋯”
9月1日凌晨3时,手机屏幕弹出两则讯息:“我头先同屋企人嘈完”、“𠵱家走咗”。是阿文(化名)传来的,他离家出走了。
刚经历完831游行的各种冲突,阿文在凌晨2时许回到家中。父母未眠,正在看电视直播冲突场面,破口大骂示威者是“暴徒”、“搞乱香港”。阿文气上心头,跟父母理论,说“警察在太子站无差别袭击市民”,父母无动于衷,反而把所有暴力归咎于示威者,说:“811事件中右眼受伤的女救护员是示威者用丫叉射伤的。”阿文终于忍耐不住,夺门而出,夜半三更,跑到朋友家中暂住。
这是他自反修例运动爆发以来,第二次离家出走。
摄影:黄桂桂、黄文轩
银行户口余三千元 欠万元卡数
阿文今年19岁,个子矮小。在金钟见到他时,他戴一顶黑色鸭舌帽,把长长的浏海压低,盖着细长的眼睛,蓝色外科口罩遮去他大半块面,但掩不住他青涩稚嫩的声线。
下午2时许,与阿文到麦当奴吃午饭,自然而然谈起“餐券”的问题。早前有人称前线年轻示威者没钱吃饭,很多市民便购买餐券派给他们。作为前线之一的阿文也见过有人派,但他很少领取餐券,“我还有钱吃饭,餐券就留给更有需要的人吧!”
问他银行户口剩下多少钱?他眼珠子转了一圈,说道:“大约有三千元,不过欠下一万多元的卡数,还不清,只能尽快找工作赚钱还卡数。”那一万多元的卡数中,约二千元用来购买示威装备,眼罩、口罩、滤罐,动辄数百元。因此当他看到记者颈上挂着的3M 7502口罩,便倒抽了一口凉气:“好贵啊!”其余的卡数,不少是他没现金吃饭时刷信用卡欠下的。
(银行户口)大约有三千元,不过欠下一万多元的卡数,还不清,只能尽快找工作赚钱还卡数。
第一次离家出走
一个19岁的男生,怎落得没钱吃饭的下场呢?难道家人没有给予生活费吗?他说:“佢哋冇理我,”他顿了一顿,稍稍提高声线:“佢哋仲会丢掉我的物品。”好几次游行回家,他发现原本黏贴在房间墙壁上的反修例海报被撕成碎片,丢弃于垃圾桶内。一些游行时经常穿着的黑色衣服又突然失踪,询问父母,他们说:“不知道”,“其实即系畀佢哋丢掉了。”阿文叹了口气。
自6月初反修例运动爆发以来,阿文经常与父母发生口角,“佢哋唔系蓝,系深红!”阿文说。各种反修例游行及警民冲突,成了餐桌上一道难咽的菜。
7月26日晚上,阿文告诉父母:“我明天要去元朗游行。”父母恼怒,骂他:“你唔好搞咁多事啦!”阿文心中的计时炸弹终于炸开,他气得放下筷子,走进房间收拾行装,在父母的怒视及责骂声中夺门而出。这是他第一次离家出走。
这次离家出走持续了大约一星期。8月2日下午,他猜测父母不在家,打算偷偷溜回家中拎取少许个人物品。在乘搭小巴回家时,下车前一个站,上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是他的妈妈。与妈妈四目相投的一刻,阿文泪珠断线般往下掉,“好挂住妈咪。”阿文说。妈妈坐在他旁边,温柔地问他:“这个星期过得如何?回家好吗?”阿文“哗”一声,如婴儿般伏在妈妈怀中痛哭了一顿,终于跟她回家。
然而,争执依然成为餐桌上的家常便饭。9月1日凌晨,阿文终究还是第二度离家出走了,而且他意料到,“今次应该走耐啲”。何时归家?他也没有答案。
与示威者并肩作战
8月31日下午6时许,示威者从立法会煲底退回夏悫道,警察清场的消息在示威者间流传,不少人决定撤退。夏悫道余下数百名前线示威者,包括阿文,他们商讨过后决定不再留守,于是脸朝警察总部,慢慢退后。示威者与示威者之间甚少交流,只有“一二、一二”的呼喊声,却很有默契。为免跌倒,站在后面的人会伸长手臂,捉着前一个人的肩膊、背囊或手臂,小心冀冀地倒退,一直退至金钟道。
我愿意牺牲自己,但不愿牵及无辜……万一真的不小心伤害到无辜市民,我们会承担起这个责任。
填补前线缺漏
说到踏上前线的原因,阿文答得直接:“因为前线不够人。”他说,自6月初反修例运动开始,其实站在前线的来来去去都只有那数千人,但随着警察不断拘捕,前线示威者越来越少。就如勾线的毛衣,拉着拉着就只剩一小角。“既然前线唔够人,咁我咪做前线啰!”阿文说。
晚上7时许,示威者在湾仔警察总部外轩尼诗道架设路障,部分示威者拆下修顿球场的看台、座位,推往路障位置。阿文见数名示威者推得吃力,马上跑上去,捉着看台的铁枝,合力一步一步把看台推上前。有示威者向路障丢下一颗汽油弹,“嘭——”的一声,火舌窜上四、五层楼高,黑烟袅袅,夜空厚得浓稠。
阿文站在火光二十米外的地方,看着熊熊烈火。可是,为甚么要放火?他回答:“设置普通路障,警察很快便可以清场,但点了火,火势越大,便越能阻止警察推进。”难道就不怕波及无辜吗?他沉吟了一会,说:“我愿意牺牲自己,但不愿牵及无辜……万一真的不小心伤害到无辜市民,我们会承担起这个责任。”
写下“最后一战”的遗书
正如警务处中区助理指挥官廖珈奇曾说:“有人声称今次(831游行)系end game,我谦虚嘅理解,即系终极一战咁解”。阿文心里也暗忖,这或许就是他的“最后一战”。
因此,8月31日下午出发前,他在社交媒体帐户上写下了遗书。遗书内容说,为了“自由和尊严”,他“已作好牺牲一切的准备”。阿文说,写这封遗书时心情很平静,没有一点波澜。
可是,9月1日凌晨,第二次离家出走那天,他却躲在朋友家的被窝里哭了起来,“好挂住佢哋(爸妈)……”他传来这样一则讯息。
社工阿豪经常在游行前线劝喻警察及示威者保持冷静,他表示近两个多月确曾收过年轻人离家出走的个案。当中主要原因是与家人政见不同,“今次事件似乎大家都很坚持自己的意见,去到一个无圜转的地步,大家都不愿退让,没有灰色地带,结果便失去了沟通及包容的能力。”他说接到有离家出走的案件时,首要工作是“危机介入”,即为求助者寻找住宿,解决当前危机,其后才进入情绪辅导的工作,鼓励子女与父母对话,解决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