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一示威者的恐惧与坚持 为什么选择冲击立法会?(一)

撰文: 廖俊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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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与前途是一个人最大的代价,在7月1日,一群年轻示威者背负法律风险,以铁通、铁马、铁笼车撞破立法会大门,闯进大楼内。特首林郑月娥漏夜召开记者会谴责暴力行为。冲击立法会,是冲动的行为,还是年轻人的绝望呼喊?年轻人在想什么?刚刚大专毕业的Danny(化名),积极参与整场反修订《逃犯条例》的社会运动,再三走在示威前线。7月1日,他随其他示威者冲进了立法会大楼,他说这是多年来的政治抑压大爆发,也是年轻人对生活、前景毫无希望所作出的控诉。

从和理非到勇武 一切由“占中”开始

二十出头的Danny忆述,自己首次政治参与是2014年“占领中环”前夕的大专罢课行动。随着9月“占中”展开,Danny全程投入社运,参与了学联于当年11月30日号召的升级行动,一度占领了龙和道,但迅速被警方清场,这次经历促使他衍生了“勇武抗争”的念头。“和理非方式喺过去成功争取嘅例子,你数到几多?又见到警方武力清场,当时勇武系新嘅希望,我愿意去追随呢个理念。” Danny认为,政府执政作风强硬,拒绝聆听市民以和平方式表达的声音,更派出警方以武力驱散示威人士,才令勇武路线萌生。

“有好多人讲‘以武制暴’,我系非常之认同,遇到警方武力镇压嘅时候,我哋系冇可能唔还手、唔反抗,坐低畀人拉、畀人打。外国嘅传媒同政府知道,大家都系Noted with thanks,唔会出手去帮你,所以唯一可以改变现况嘅,就只有靠香港人嘅一双手。”

早年香港有人提倡公民抗命,很多人拿出罗尔斯(John Rawls)的《正义论》中对公民抗命的解说:公民抗命是人民透过和平手段挑战政府的指令和法律,并接受法律制裁,实行道德感召,但这个抗命手法只适用“近乎正义”的社会(nearly-just society)。

在反修例运动之中,“不受伤、不被捕、不谴责、不割席、不笃灰”成为示威者的教条,他们开始接受和平以外的示威方式,甚至带上口罩遮掩面容,以免负上刑责,与和平及主动接受刑责的公民抗命有所不同。Danny认为,过去的手法已经动摇不到强硬的政权,长此下去不单无法争取成果,他还担心示威者遭滥捕和滥告,故应好好保护自己,甚至相信在适当情况下使用与警方相同程度的武力反抗。

Danny形容,冲入立法会是政治抑压的大爆发,使自己有一种释怀的感觉。(廖俊升摄)

曾助本土派选举 今终“入”立法会

“占中”之后,Danny直言感到相当无力,“占咗咁耐,到头来政府继续漠视我哋嘅诉求,难免有灰心同挫败感。”休息和沉淀一段时间,他又再次起步,投身学生运动,“人大咗睇化咗,觉得政府唔理都好,输咗呢一刻都好,唔代表输成世。仲有好多人一齐奋斗,唔可以撇低佢哋。”

除了参与学运,他还在2016年的新界东补选中,支持本土派候选人梁天琦。“𠵱家我哋唔会自称本土派,但𠮶个年代我会话本土主张最符合我,而当时本土派最具代表性一定系梁天琦。” Danny说,“占中”之后,社运气氛有向下走的迹象,而梁天琦带领了不少本土派青年重投社运,“某程度上,除咗精神领袖,佢仲比好多人一个希望。”在同年9月的立法会地区直选,Danny再为本土派组织助选,惟最终未能挤身立法会,亦有同一派系的当选人被取消议员资格。

“立法会一路都系由建制派占多数,成个议会腐败不堪。直至呢几年,我哋有新兴嘅领袖、派别,好似本土派咁,佢哋揾人出嚟选,结果门槛都未过就畀人DQ咗。结果好搞笑地,我哋冇代议士入到立法会,但我哋用一双手打到入去,我觉得系奇迹。” Danny形容,本土派屡次错失进军立法会的机会,示威者如今“闯入”了立法会,令他有一种释怀的感觉。

2016年选举失败,随后的社会运动也碌碌无为,社会议政气氛淡薄,Danny再次怀忧丧志,“可能都觉得攰,觉得自己需要时间休息,适逢2017至18年都冇太多大事,索性就翘埋双手唔理就算。就算明日大屿人工岛,见到政府抛几多千亿去起‘大白象工程’,可能系网上面睇完新闻就算,唔会想理太多。”直至最近,他再次燃起希望,“出返嚟唔系因为一个议题咁简单,而系见到香港人整体嘅转变,大家都想再做啲嘢。6月9日100万人游行,𠮶次就系我久别战场一轮时间,行返出嚟嘅第一次。”

林郑月娥在6月15日宣布暂缓修订《逃犯条例》,并指相关修例工作已停止,社会有声音不满政府的回应,继续发起一连串示威行动,甚至愈演愈烈,最终发生7月1日冲击立法会事件。有人质疑,当日立法会既无会议,也无人在内,冲击行为纯粹发泄,无任何意义,反而会令冲击者冒着承受刑责的巨大风险。冲入立法会的青年,又如何回应当晚的行动意义?

Danny对于议会和香港民主进程滞后的失望。(罗君豪摄)

没有人的立法会 占领来做什么?

“就算冇人都好,立法会呢个地标,我可以讲系非常值得去冲同占领。” Danny坚持自己和冲击者的决定。对他来说,立法会议政功能已经失效,在没有全面直选的制度下,无论派出多少个民主派议员参选,他们的意见都会成为投票中的少数,“而打住港独、本土旗号去参选,你连闸都未入到就会被DQ。”言谈间,他流露出对议会和香港民主进程滞后的失望,又形容立法会沦为政府的橡皮图章,功能组别等选举制度的缺憾,造成了建制派垄断的局面,而冲击立法会的行动,就是为了撕破立法会的虚伪、“假神圣”面纱,并将之公诸于世。

我会去谂到我身边嘅人,屋企人或者可能未来嘅下一代也好,希望佢哋可以生活喺一个健康嘅香港,而唔系好似𠵱家咁腐败不堪……好多嘢都试过,政府都系唔理,冇其他方法。
示威者Danny

撇开政治 现实生活也苦无出路

“我会去谂到我身边嘅人,屋企人或者可能未来嘅下一代也好,希望佢哋可以生活喺一个健康嘅香港,而唔系好似𠵱家咁腐败不堪。”对Danny来说,一个健康的香港应该在自由上得到保障,“言论自由、集会自由,法治上真系受到一定保障。谂掂呢啲最基本嘅嘢之后,都系想民主人权,好似西方开放文明社会咁样。”他认为,在缺乏自由或者自由一直被剥削的社会中,人民等同于失去灵魂的群体,就算现实生活富裕,也不能享有健康的精神生活,而香港正正面对这个严峻境况,因此受过教育、懂得批判思考的香港青年才会铤而走险,“好多嘢都试过,政府都系唔理,冇其他方法。”

原本旨在完善跨境司法合作的《逃犯条例》修订演变成一发不可收拾的政治抗争,Danny所说的忧虑无疑是挑动抗争者情绪的关键因素。在这场运动中抢夺政治话语权的博弈里,政府的离地、傲慢与粗暴换来近乎毁灭的代价,林郑月娥承认修例工作完全失败之余,也指出民怨爆发反映了社会的深层次矛盾。Danny认同,除了政治诉求,年轻人也面对生活的绝望和压迫。“年轻人嘅绝望我觉得唔难理解,由一出世开始,其实成条路系难行,亦都系冇得选择。咁样去整定一条路去畀人行,乜路唔系人行出嚟嘅咩?”

Danny解释,现时教育制度相当荒谬,不断灌输一套“读书、揾钱、买楼、结婚生仔”的错误思想,为年轻人编制了倒模一样的人生剧本,“唔系咬住金锁匙出世,你住公屋,你环境唔系咁好嘅,你输咗喺起跑线上。而房屋需求咁简单,一个人需要有嘅嘢,但香港政府都系提供唔到。” Danny说,任职文员的他现时月入13,000元,买楼已不在他的目标之内,但求三餐温饱。

面对上一辈人指摘“废青”,Danny没有迁怒他们,“佢哋后生𠮶阵时都有奋斗过,跟住达到今日呢个成就。然后上左岸就话你班‘废青’点点点,‘点解咁不济呢,大好机会都搞唔掂,唔能够去买楼储钱。’但其实根本冇得比较,以前香港环境同𠵱家新一代嘅环境,物价、楼价等等完全系天与地。我可以大胆讲句,比着佢哋大部份人身处喺𠵱个环境下,一开始屋企唔系富裕,佢哋一样系非常之难揾到一个机会去创出一片天。”

Danny总结,年轻人在生活环境中的绝望,主要来自种种政策上的失败,令年轻人感到没有“机会”。“好多人连三餐温饱都难以维持,咁呢个地方根本系冇希望。唔好话买楼,唔好话下一代,因为大家都唔想生仔,等自己下一代继续受罪,好老实讲,真系见唔到希望。”

继续阅读:七一示威者的恐惧与坚持 为什么选择冲击立法会(二)

上文节录自第171期《香港01》周报(2019年7月15日)《七一示威者的恐惧与坚持 为什么选择冲击立法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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