痲疯病康复者走出深山 到港迪士尼惊奇看“世界”
迪士尼还是一样的粉红梦幻,金发公主们向小朋友示范完美的微笑,美国小镇大街上的喇叭放著有关梦想与未来的旋律。而他们一个个的,头戴红帽,穿著写上“玲珑梦”的黄色T恤,一队小鸭一样的穿越睡公主城堡和明日世界,乡土味未脱——一个阿叔走过,不禁道:“哗!老人团呀?”也不怪得阿叔无礼。这班老人家看上来不只跟贩卖梦想的迪士尼格格不入,他们的确曾经被世界弃之不顾,被国家隔离在深山中——他们是一班来自开平玲珑村的痲疯病康复者。
玲珑村:与世隔绝的痲疯村
老人们没有看过米奇老鼠。其实才不过几年前,老人在玲珑村的房间里才迎来生平第一部电视机。广东省开平市玲珑医院,是全国600多座痲疯病院、亦是曾经与世隔绝的“痲疯村”之一。痲疯病,学名为汉生病,为人类文明史上最早留有纪录的疫病之一,亦可说是史上最受污名化的病;即使传染性颇低,而且很快可治愈,但因病人身上的溃疡及残疾,让大众误以为是可怕恶疾。中世纪时,欧洲曾出现痲疯船,把痲疯病人赶到船上,任他们随水漂流;中国在50年代开始在深山建立痲疯村,把病人隔绝起来。玲珑村,就跟世界隔绝了40多年。
踏入迪士尼的玲珑村村民,表现一种谨慎的好奇。即使想看多两眼巡游花车和蹦跳的人儿们,还是回头乖乖的跟著领队走。开平市玲珑医院院长董淑猛医生,年届36岁,在村民间却变成爱玩的大男孩,兴奋的说要玩“坐车的”,又望著俯冲向下的“冲天遥控车”,两眼发光,但想起自己带著一队裤管里装著义肢的老村民,只好作罢。
自愿走入痲疯村的医学毕业生
在迪士尼的董医生看来像村民的孙儿;但在玲珑村,他是众人的照顾者。董淑猛,江西人,13年前从医学院毕业,跟当时还是女朋友的太太徐娜在广东省找工作,找著找著去到了玲珑村。“当时老院长快退休了,很想找新人来继承,所以见我们两个年轻人过来就特别热情的招待。当时有些村民出来欢迎我们,也见到部分村民在远处静静的观望。”董医生忆述。结果,两位医生毅然留下来,还签下一份15年的合约,服务村民。“我在江西实习时,有一天为痲疯病人诊症,深刻的是他们都目无表情,不跟你说话或打招呼。那时我觉得可怜,因为他们是跟外界断去接触几十年的人呀。”董医生说。
玲珑村的人也一样——在封闭的5、60年代,被送入痲疯村,就等于被判死刑。董医生说,有个女村民被确诊痲疯并送入村后,她的丈夫就跟还年幼的子女说:“你妈妈已经死了。”亦有村民康复后曾出城工作,但最后还是因饱受歧视搬回村里。玲珑村除了照料村民身上各种溃疡和残疾外,亦是为他们庇荫的心灵居所。
但是董医生夫妇担任院长后,想做的远不只庇护——他们不仅跟村民打成一片,还是医学界的marketing奇才,吸引传媒报导,欢迎外间团体来参观或当义工,把老人苦况公开,并借以减少社会对痲疯病者的误解。结果,政府入村修房建路,还送来了电视机。今年五月,他还为村内其中三对有实无名的夫妇举行婚礼,用Wechat办众筹——婚礼当天一共有十多间传媒入村报导。
现在,他就想把老人带出去:“很多入入来探访过了,但老人还未走出去。我们想带村民出去看看世界。”董医生笑说。在曾多次探访玲珑村的善乐堂林牧师及义工B哥的帮忙及安排下,他们终于到了香港。
比亲人更亲的村民
玲珑村,不过是两排房子加一间医院,数百米之间的距离。大家共对数十年,比亲人更紧密,而且各有角色岗位。“香港呀,金融城市!咩都好!”张恩源这样形容第一次到访的香港。他爱说话,是村长代表,为不爱说话的村长“代言人”。67岁的张恩源,戴一副刚好时兴的古董眼镜。在巡游人群之中,个子小的他挤到前面,用有点变形的双手拿起一部义工赠送的相机拍照,乐得忘形,未觉大队已离他而去。想不到,这般快乐的张恩源在村里已住上50多年。“我十几岁时得病,就被送入玲珑村。那个年代,谁家的人得了疯疯病就等于遭遇劫数。”他忆述。人家知道他得了痲疯,在街上走过他会掩口鼻;搭巴士会被司机赶下车;酒楼也会拒绝你入去。
“康复后,跟家人约见面,也只可约在车站或市场,不敢回农村,怕被人指点。”张恩源说。当时,连自己也不清楚痲疯病是甚么一回事,有意无意的,也内化了人家的厌恶嫌弃,以为自己的命运就如此下去。还好张恩源天生乐观积极,但有些并不如此。董医生说,村内的老人有些得了抑郁,对生活失去了信心;也曾试过有老人喝农药自杀,但幸好后来成功救回。“对老人,也就要哄哄他们,多关心他们,像对小朋友一样。”董医生说。现时每逢大时大节,都有义工入村帮忙包粽包饺子,跟老人一起庆祝——董医生也是连续十几年没有回乡过年了,每年也留在村里跟老人一起度新年。
村长代表负责说话;不爱说话的村长甄番牛负责管理及带老人出去看病;几位老人在医院帮忙护理;平叔则负责采购。平叔二十多岁时入村,住过7年,康复后决定外出闯荡。他每天营营役役的到批发市场买瓜菜,拿到镇上卖。“但我在外面受尽人歧视,被人看不起。结果,我卖了30多年菜后还是决定回到玲珑村生活。”平叔无奈的说。即使身体康复,痲疯病患者能完全融入社会不过是种奢想。“村民康复了,随时也可搬走,但他们这个年纪其实很难重新融入社会。在玲珑村生活,政府提供最低保障,有熟悉的朋友,怎样也比在外生活好。”董医生说。
一步步的从深山走向世界
平均年龄70多岁的村民们,看过《狮子王》,坐过阿马逊森林的小船,又看4D电影。《米奇幻想曲》投影幻象,钻石和蛋糕漂浮空中,玲珑村婆婆们惊奇得用手去摸。热身过后,想不到,在董医生牵头下,本来审慎的村民顾不得身上的旧患或义肢,上了旋转木马,在童话音乐中骑行。转一个圈后在木马上跟记者挥手。约8年前开始跟林牧师入玲珑村探访的B哥忆述当年初入村光景,更觉难以置信:“以前,村民连我们拍摄也不准,也有好些人根本不愿说话。但渐渐的,探访多了,我们一起玩音乐、看电影,得了信任,才开始混成一片。”
离开时,林牧师在纪念品店买了水晶球,送给“新婚”夫妇朱生朱太,在睡公主城堡前来张王子公主式的合照,为村民的迪士尼之旅作结。后来才知道,同行的村民原来亦有一对夫妇,他们当初拒绝在董医生建议下补办婚礼,而且在镜头前也较闪缩——“他们在村外有孩子和孙子,始终担心若被外人知道他们曾是痲疯病人,会影响后代。”同行的开平牧师何超凡道。今天村民花费数百元来换取一个下午的梦想成真,但回到开平后,仍要面对来自整个社会及国家的封建气压。
董医生说,随著5、60年代的痲疯病人老去逝去,中国政府计划拆卸人数稀少的痲疯村,或合并起来,所以玲珑村的未来仍不可预料。但玲珑村村民已不是那一个个隔绝于深山无面目的人了——他们一步步的敞开心房,走出世界,也让世界走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