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肢者跑步梦.图辑】仇建明:跑不跑到没所谓,最重要的是希望

撰文: 梁雪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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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健明,今年5岁半。学行学走学去厕所学吃饭学著衫,衣食著行全都要由零开始学起,因他2013年为意外而失去双腿。“我出事时,身体的血都没用了,所有血都是重新输过的,这些血代表我第二个人生。”仇健明,其实已经58岁了,但每次见面,他都会孜孜不倦地说著这几年“重生”的事,他说,自己犹如个五岁半的小孩,走段路亦要从头学起。两年多前,记者因为做一个关于轮椅拳手的专题而访问史泰龙,他每星期运动五、六天,含著一泡泪锻练,为的是打出一双腿,装上刀片脚,不再被轮椅困住自己的世界。那时访问完结,记者就搁下手上的笔和簿,但他继续学习成长,路遥遥,无止境。一年多前,他终于如愿装上刀片脚。但如愿不代表梦已圆,他要像婴儿般学行,在跑步机上扶著栏杆练习跑步,剩下来一根大腿和半根小腿扛在刀片上,痛入骨髓,磨损、结茧、再磨损、再结上更厚的茧。记者问,这么痛就没有想过放弃?仇健明摇头道:“再痛也痛不过失去自由,一辈子被轮椅困著。”最近,他参加了健全人士都觉得吃力万分的六公里“斯巴达障碍赛”,他更是当天唯一一个伤残人士参赛者。除去义肢,用一双长满茧的手踽踽而行,看到艰险的路段时,同行者不时提议擡起他,他却执意说:“不要不要,由我自己行。”途中,有救护员看到一个比平常人矮大半截的身影,以为他坐倒在地,冲上前欲救援,方知是位截肢奇人。你可以说他求突破,但也有人认为他“揾嚟搞”,安安份份坐在轮椅吃喝睡拉不好吗?摄:曾梓洋

仇健明开始打拳不久,由于打拳时不断用腹和腰力,所以下半身会不断磨擦轮椅。每次到了一分钟的休息时间,史泰龙都会用手稍稍拉起脚,以免过热抽筋。(摄于2016年11月)
没有腿帮助发力,做起运动来吃力万分。他要用铁饼垫着轮椅,以及用腰带系着腰间,以免失平衡向前或后倾。(摄于2016年11月)
每次做完举重动作,他都要拉松肩膀的筋。因为平日行走要靠手力推动轮椅,肩膀比健全人士僵硬。他也不能在斜板上做仰卧起坐,因为他只有右膝能发力,教练怕他在斜板上会拉爆右膝。(摄于2016年11月)
这是一场斗志马拉松。他说,必须坚强地活著,绝不能任由生命黯淡下去。(摄于2016年11月)
做手术时,医生为他注入麻醉剂,从此他跨进第二人生。在第二人生中,他以运动作麻醉剂。“做运动、举重要加磅都叫苦连天,每次都筋疲力尽,肌肉痛足几日,但操完的成果是属于我自己的,‘要由不可能成为无限可能’,这句话,我每天都对著镜说一次。”(摄于2016年11月)
咬紧牙关,拳拳出尽力。(摄于2016年11月)
仇健明从不介意展示自己的伤势,他想令更多人见到他,让社会明白伤残人士的需要。曾有的士司机嫌他的轮椅麻烦,对他说:“有事就唔好出街啦!”他认为愈是怕社会的冷漠,社会就愈忽略他们的声音。曾经有小孩看到他的义肢,说他像个机械人。有人建议过他穿长裤,就可以把腿藏起来,但他说:“但我去厕所的话,长裤易沾到地上污物,生活方便重要过别人的眼光,我没所谓啊,因为我已经接受了自己。”(摄于2016年11月)
不想下半生都由别人照顾,活得没有尊严。俗语说,先苦后甜,他则每天尝著甜,呷那一点甜。(摄于2016年11月)
有次他携同90多岁的父亲乘的士,他要先用手撑入的士,再托的士司机把轮椅拆件,放入车尾箱,而司机竟说:“叫你屋企人帮你啦!”仇健明万分无奈,看看年迈父亲,说:“佢一把年纪,托起轮椅实整亲,你帮帮忙啦师傅。”最后司机边下车擡搬轮椅边说:“有事就唔好出街啦!”仇健明皱起眉头道:“巴士或地铁的配套还算可以,但搭地铁时单是等升降机的时间,已经比搭车耐,架䢂全满了,没有一个人肯让位给我,所以一定要预早好多;最困难的是去餐厅,没有空间让轮椅入去。”(摄于2016年11月)
有个小孩在街上看到他,竟大喊:“妈咪,𠵱个叔叔好似机械人,好奇怪呀!”仇健明当时好不难受。但亦按捺著自己的情绪,并跟那孩子说:“小朋友,叔叔跟你一样,像一张白纸来到世上,叔叔重生也不过一年多,跟你一样是个小孩,好多事物都要慢慢认识和学习。叔叔不是机械人,叔叔只不过在意外中失去了双脚,现在装了一对义肢。”(摄于2016年11月)
10年前,太太因癌症而撒手尘寰,此后仇健明一直父兼母职。这十多年间,失去的比得到的少。(2016年12月摄)
在刚过去的重阳节,他在厨房的窗口位置放了些水果,“你安息啦,我们都生活得好好。”他昂首看著天空说。仇健明努力生活,不想让“远游”的太太失望。(摄于2016年12月)
截肢后,他忙著复康,幸好女儿已有自立能力。女儿修读厨艺,闲来能吃女儿煮的几道简单菜式就是他的小确幸。(摄于2016年12月)
他不喜欢过节,因为节日会让他想起亡妻,“圣诞、中秋、过年都是家人团聚的日子,另一半走了,就不想过了,因为感觉家是不完整了,女儿现在都21岁,各有各精彩,不过有时节日来到,也会觉得寂寞的,未必有人陪我食饭嘛,唯有自己揾节目。”(摄于2016年12月)
一家人的回忆,完整无缺的每一人,封尘在八张相中。(摄于2016年12月)
他睡的梳化床,大床则让给19岁的女儿睡;他习惯在梳化床旁边放着电灯和电视机的遥控掣。晚上,他必定会开着电视,让电视发出微微的声响。我问为什么,他轻轻答道:“有晚醒来醉生梦死,想起太太好寂寞。那以后便惯了开着电视睡,让它有点声音,有点东西动着,没那么寂寞。看着画面眨吓眨吓入睡。”(摄于2016年12月)
女儿像棵树苗,一点一点的成长,看到的天空愈来愈广阔;当父亲的只能放手,在梦里与挚爱共聚。(摄于2016年12月)
与树斗快长出一条生命路。(摄于2016年12月)
除夕日,他又参加马拉松比赛。他需要靠火燃烧前进,而这团火包括众人的掌声。(摄于2016年12月)
他要向谁敬拜?也许是那双摸不见的腿。(摄于2016年12月)
终于装上刀片脚并没有让他走得更轻松。像婴儿般学行,在跑步机上扶著栏杆练习跑步,剩下来一根大腿和半根小腿扛在刀片上,痛入骨髓,磨损、结茧、再磨损、再结上更厚的茧。但这些都是他选择的痛。(摄于2018年10月)
重力训练不断加磅,快要参加斯巴达障碍赛,他紧张万分。(摄于2018年10月)
生活事无大小都以手代步,一双手已结满厚厚的茧。(摄于2018年10月)
将参加健全人士都觉得吃力万分的六公里“斯巴达障碍赛”,他更是当天唯一一个伤残人士参赛者,你可以说他求突破,但也有人认为他“揾嚟搞”,安安份份坐在轮椅吃喝睡拉不好吗?(摄于2018年10月)
失去三分一个自己,他不愿再失去更多,譬如自由和尊严。轮椅不是他的归宿,他对自己说。(摄于2018年10月)
家中有电动轮椅,不过几年下来用不够十次,他解释:“我宁愿用手推轮椅,其实上斜落斜好辛苦,但想磨练,因为不做运动会肌肉萎缩。”说毕,他打开双手给我看,十指都长满茧,“如果全日都在家的话,不用义肢的确好方便、好舒服,但我要将义肢当成生活的伙伴。虽然把脚放在义肢上好,常常会磨损,不断涂凡士林,但痛与退化之间,我选择痛。”(摄于2018年10月)
这天,是其人生马拉松的重要一页。他参加了“斯巴达障碍赛”。(摄于2018年11月)
这天他参加了健全人士都觉得吃力万分的六公里障碍赛,他更是当天唯一一个伤残人士参赛者。同行者不时提议擡起他,他却执意说:“不要不要,由我自己行。”(摄于2018年11月)
除去义肢,身体时而搁在泥泞上,用一双长满茧的手撑起身体踽踽而行,当然痛;比赛翌日,肌肉也酸痛无比。(摄于2018年11月)
走到高低不平的山路,他甩掉眼角的汗水,索性用手行,使包著他大腿的纱布沾满泥浆。(摄于2018年11月)
“我选择痛。”截肢者仇健明说。最痛的他试过了,但不是他选择的;这次他选择的痛,是种快乐。(摄于2018年11月)
几位“极地同行”的义工一直在仇健明旁边支援,他深知这趟旅程不能靠自己独力完成。(摄于2018年11月)
手执两旧木,像划船般前进。(摄于2018年11月)
也有人说他打拳、参加比赛是浪费时间。即使不做运动,不参加挑战极限的比赛,他还是能活下去。但他说,再可怕的事都遇过了,没有人能阻止他为人生而战。“其实到最后,跑不跑到都没所谓,最重要的是,我觉得自己有希望。没错,我可以平平淡淡活下来,但这个不是我。做运动、举重要加磅都叫苦连天,每次都筋疲力尽,肌肉痛足几日,但操完的成果是属于我自己的,‘要由不可能成为无限可能’,这句话,我每天都对著镜说一次。”(摄于2018年11月)
一般人约用两小时完成赛事,他花了四个多小时到达终点。(摄于2018年11月)
抵垒那一刻,刚好是日落之时,在漫天红霞映照下,他手握拳头,激动淌泪,嘴唇微微的颤抖。(摄于2018年11月)
朋友都爱叫仇健明做那个荷里活武打巨星“史泰龙”,朋友形容他像史泰龙般打不死,仇健明也老是自豪地介绍自己的外号是“史泰龙”。他当然知道自己永远也不能像真正的史泰龙般自如地跃起踢腿,也没可能如风般疾走,但有时信念其实比现实更重要。(摄于2018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