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妹自白】把我错认成菲佣又如何?她们坚强,反倒我不配
也许我出生的时候,爸妈跟那巴士上的大婶一样也是不明所以的。除了我之外,家里的人都白白滑滑。听我爸妈忆述,我出生的时候脸黑得会反光,一节节又粗又圆的手瓜像黑色的茄子。若不是我出生的时候那M字额跟父亲一样,爸妈还真疑惑我是否被调包了。小时候直到现在,那些泰国、印尼、马拉餐馆的侍应总是错认我是他们的同乡。近来就有一个女途人问我:“你系咪𠮶个马拉小姐?”最离谱的一次是幼稚园三年级那年,我自己拿著剪刀铲成一头短发,街上还有人以为我是巴基斯坦的男孩。
因为长得黑,小学时有同学厌弃我;我的叔叔耻笑我是菲佣,挂著一副黑皮肤的脸将近30个年头,听过无稽的嘲讽,遇过意想不到的趣事,笑过也哭过,花了一点力气才能接受自己的身体。
叔叔:有个菲佣入咗嚟㖞
难听的说话,我都听得麻木,早就领悟一套寸人而不失大体的应对方法。街外人的嘴脸还易对付,难在亲戚长辈无耻的说话。一个大家族,不论有钱与否,几房人总是斗得你死我活。斗赚的钱多少,输了,便斗子女的学校、成绩、才艺,又输了的话,就贱得拿我的皮肤来说。叔叔:“咦,有个菲佣入咗嚟㖞?……讲吓笑啫,佢唔会介意嘅。”自少听过成千上万的笑话,什么朱古力、黑人牙膏、菲佣印佣泰佣宾宾姐姐,谁在搞气氛,谁在耻笑,我怎会不能分出来?我只能平心静气地回一句:“其实由细到大,边啲人真系讲笑,我点会分唔出。三叔你系长辈,又点会真系笑我呢?”
小学的时候还是有点介意别人把我当成“姐姐”,(总之就是离奇,黑皮肤刚巧配上深邃的眼睛、爸妈两个样子凑起来就成了我像菲律宾人的样子。)在厕所痛哭了一小时,就想:“唔通我成世都要咁唔开心?”(况且我明明靓过晒笑我𠮶啲人。)于是上到中学,中一我便努力学习化妆,每天上学都把妈妈的粉底液涂上脸,谁知黑黑的皮肤盖上白色的粉底,脸像涂上一层灰水,同学好心把我拉到洗手盆前洗去那用来掩饰的痕迹。
把我错认成菲佣又如何
改变我的,是素未谋面的菲佣。高中时期,屋苑里楼上楼下的菲佣开始打量我。有一次,升降机开门,一个菲佣进来开见了我,她可谓欣喜若狂,她那惊喜的笑容让人深刻,我回她一个微笑,她又按捺自己的喜悦,笑容一下子又收回去,低著头。她的笑容,好像看见我和一个男人偷情一般,然后心里叽叽地笑。大概是我那张又中又菲模棱两可的脸让她疑惑,我们碰面两三次后,她终于鼓起勇气,向我说起菲律宾语来,她知道我不是同乡后,显然又尴尬又失落。
又有一次在商场,迎面而来一位菲佣,突然捉住我的手,又说了一大堆菲律宾语,我每次总是礼貌地问:“请问你能说英语吗?”她们都是尴尬得无地自容,不断道歉:“真系好唔对住,我竟然以为你是菲律宾人,原来你系中国人。真系好对唔住,对唔住。”假若一个美国人我把误当成同乡的话,大概不会像她这样回应。她仿佛把自己和自己的民族一起自贬到地上去,“好小事,你不用道歉。”我说。后来,我才明白以往的伤心,对自己肤色的厌弃,出于对外佣不自觉的歧视,歧视那些黑皮肤的少数族裔比我们低等。长大以后当上记者,上司曾问我为何喜欢写外佣的故事,回想起来,大概是曾感受她们的自卑,又见识过她们的坚强。曾采访过“菲佣选美”,她们为了互相鼓励,不同团体都举办选美,不论环肥燕瘦都自信地走出来;也曾认识一个攀珠峰的菲佣,让山上的风景冲淡对家人的思念。她们如此强大,把我看成菲佣,反显得我有点不配。
害怕承受别人歉疚的眼光
接受自己身体以后,不怕歧视,却怕再去承受别人歉疚的眼光。间或跟母亲到街市买菜,那菜档阿姨眼角瞄我一眼,跟我妈说:“工人自己嚟买咪得啰,做乜同埋佢一齐嚟?”母亲:“呢个我个女嚟㗎。”菜档阿姨刚才斜睨我的眼神,瞬间歉疚起来。有时候购物付款,售货员看我一眼,便自然说起英语,偶尔我用中文回应,好想表明一下自己的身份,对方又投来一个内疚的眼神,说:“唔好意思。”起初说英文还是说中文好,几秒间都是一个挣扎,后来我干脆用英语回应罢了。从小母亲就让我上英语会话课,英、美、加、澳大利亚一箩筐的外国老师,看英文节目时又努力地听,除了学好英语,能说一口地道的口音,更好地能免除了我与售货员几秒间来来回回的尴尬。尖沙咀的售货员能说英语还好,有时候遇上街边档不谙英语的老板,自告奋勇跟我说起英语来,他们花上30秒自编出一些英语的字句,我会耐心地等他说完,把“fifty dollars”说成“five-ty dollar "匙"”还能理解,有些时候真的听不明白,我还是说:“你可以说中文的。”这时,他们会脑筋急转弯,编出很可笑的借口:“你唔好误会啊,我只系以为你系外国返嚟咋。”即使误会,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