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佣作家 因写作而丰盛

撰文: 吴世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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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9年,英国作家吴尔芙(Virginia Woolf)发表了《自己的房间》(A Room of One’s Own)文章。吴尔芙写道,女性要从事写作,必须有独立的财政能力和自己的一间房间。但差不多一世纪过去,“自己的房间”对许多人来说仍然虚幻 ── 尤其是在香港为数逾34万的外佣。除了佣工的身分,她们,仍可以是表达自我、书写或创作的人。她们飘洋过海,告别自己的家人和孩子,只身来到异地服侍人家的孩子和老人,躺在碌架床、沙发上,甚至衣柜里。没有书桌,她们就利用打扫煲汤的闲暇,以智能手机打字书写。写作于是成为构建的居所,一个形而上的个人房间,为她们在封闭的斗室里实践想像的自由。
摄影:龚慧、由受访者提供

在香港实现写作梦想的印佣Lintang Sore。
我只是一个不能脱离犯错及仇恨的人类。如果有一天,我的舌头、身体或眼睛让你感到忧伤或难过,我只需要从你口中得到一句说话。太太:请原谅我。
摘自Lintang Sore《我不是天使》
Lintang出版不少著作,此为一本小说合集和一本诗集。

Lintang平和安静,但朗读诗歌时,却恍如另一个人。她的声音饱满上扬,有时还因情绪高涨而轻轻振动。这首诗,她告诉我,是关于对家乡的思念。Lintang是一个在港工作的印尼家庭佣工,也是一个诗人和作家。在日常繁琐的家务工作和对家乡的思念之外,把生活填满的,就是写作和对文学的爱好。

来自印尼爪哇中部的Lintang,家乡偏远又贫困。“我记得很小的时候,从村落走到市中心的市场得花上6小时。我们从早上4、5时开始走,走到中午才到!” Lintang笑道。即使贫困,但对Lintang来说,想像的世界广阔无垠。“我自小喜欢读书写作,我的短故事还取得很高分呢。我写一个美丽的树林,写下待在其中的感觉。我是一个很有想像力的人,而且我要把它写下来,特别是我觉得难过的时候。” Lintang说。

因为家庭环境不好,所以,即使Lintang成绩不错,家里也不能供她上高中。那时,失望的她写了一首诗,诗名大概是《我走了,但会回来》的意思。“我心里暗暗希望,有一天有人可以帮助我继续上学。”Lintang说。想不到,这个愿望,多年后就由她在香港凭一己之力达成。Lintang于1997年离开印尼,曾到新加坡和马来西亚工作,到2009年落脚香港。在每星期仅有的一天假日中,她都会到上环的Bintang Nusantara International上学,现在她已念毕高中课程,正在上工商管理(Business Management)文凭课程。

家务繁忙,灵感忽现时,Lintang会先以电话记下来。

一星期工作6天,余下一天假日用来上学 ── Lintang的时间看似已用尽,但她却还能挤出一点点时间阅读及写作。“平时抹地扫地的时候,脑里不时灵光一闪。我就会拿出电话打字,先储存起来,待晚上的时候再读一次,整理成故事和诗歌。” Lintang说。与雇主同住的家佣,由早上预备早餐到晚上哄孩子上床,工时往往长达10多小时,真正的个人时光只有在晚上甚至深夜才开始。“我通常晚上10点开始写作,写到大概凌晨3点钟。我的雇主希望我早点睡,有足够睡眠,但对我来说,晚间是想像力最活跃的时候,所以我必须在晚上写作。” Lintang说。

Lintang笑说自己什么题材也写。“我很希望能跟人分享自己和别人的感受。好处在于,读者不会分得清这是真实的还是虚构的小说!”她说。她向印尼总统写过一首诗,诉说离乡别井在外打工的心声;小说I'm not an Angel,就如实写出了她跟女雇主日常相处的窝心点滴;诗歌则关于爱情、社会,以及种种日常的美 ── 比如Lintang向我展示的诗集中,有首诗写旺角,亦有首诗写星期天爱在维园蹓跶的何先生。

十数年间,Lintang已从一个乡村女子,摇身一变成一个知识型女性,甚至是诗人、作家,至今已出版数本诗集及小说集。“我的老板到现在仍不太相信。” Lintang笑说。苏美智的《外佣 ── 住在家中的陌生人》载有Lintang的一篇访问,跟她相熟的雇主读过后,半开玩笑地问:“你搞乜鬼呀?”“他们不太相信。他们以为我放假在外面玩,在草地上野餐,不知道原来我在认真地学习和写作。” Lintang说。

印佣们在草地上的读书会。
于是我只好在一片漆黑中打字,这完全不让人意外。我努力在黑暗中摸索键盘上的字,因此每造一个句都无比的费时、艰辛……所以将笔电放在肚子上,慢慢地、辛苦地用手指逐一敲着键盘。
摘自Indira Margareta《笔绒之轻》

“书本帮我打开一道道墙”

Lintang也对自己的成就感到自豪。“都2016年了!难道女人还应该留守在家照顾孩子吗?我们也可有自己的成就,一样可赚钱照顾家庭!”加上Lintang自身从知识中得到改变,也希望继续传承下去给下一代 ── 她在印尼家乡建立了两家图书馆,其中一间是自己的家,她把家的一部分开放给孩子借阅书本。“我会请我的儿子数数家中有多少本书,有多少人进来参观。这是我给他的作业!” Lintang自豪地说。儿子出生后,两母子一直聚少离多;上次Lintang回印尼探望家人,儿子跟她说:“回来,但永远不要再回来!”她不解地问儿子是什么意思。“回来,以后不要再离开!”儿子说。儿子的率直令她心痛,但也只能咽下眼泪说:“你现在可能未明白妈妈为什么会离开,长大后你便会明白,妈妈要离开,是希望你能接受更好的教育,有比我和爸爸更光明的未来。”

因为阅读和写作,Lintang丰富了生命。“我虽然无法周游列国,但我可从书本中了解,我可以从阅读中学习。书本像帮我打开了一道道墙。”Lintang说。她目前继续专注为图书馆寻找捐助、扩大馆藏。放假回到印尼时,Lintang也会四出搞讲座及工作坊,分享她的写作经验,把知识力量传扬开去。

在香港,接近四成的家佣没有自己的房间。在缺乏私人空间、长期被规管监察的环境下,从事写作一点也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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