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香港观鸟.一】关朗曦:观鸟者的故事
无论你是否愿意,雀鸟总有一只在附近,是我们最亲密的动物邻居。据香港观鸟会统计,全港共有549种、逾五万只雀鸟,其中八成是候鸟。候鸟每年在秋冬自西伯利亚经中国远度飞来,在香港这个“东亚-澳大利西亚候鸟迁飞区”的中间点休息,再飞到东南亚、澳大利亚等地。秋冬是香港的最佳观鸟季,本专题趁此采访观鸟者关朗曦,细听观鸟如何影响他的生命,再到鱼塘和山林细听保育故事,然后回归市区,在闹市寻找稀有雀鸟,思考如何建设一个雀鸟友善的社区。
摄影:钟伟德
(此为“在香港观鸟”系列之一)
童年爱观鸟 野外是天堂
到访塱原前,他与父亲曾到锦田看鸟,锦田也有农田,还有一望无际的水牛田,几十只水牛在田间栖息,一大群灰头麦鸡在水牛身边飞来飞去,壮观得如同非洲大草原。后来锦田因西铁工程而兴建高架天桥,农田与水牛田都消失了,田鸟消失,灰头麦鸡只剩下几只。往后,列车就在雀鸟不太喜欢的补偿湿地上方的高架天桥隆隆穿梭,高楼大厦渐渐落成,包围了仅存的河溪和湿地。而当时,彩鹬刚刚失去了锦田的农地,塱原是牠们在香港的唯一栖息地了。从塱原回家,他立即把见闻与感受写在周记功课里。他有读写障碍,写中文对他来说如像在键盘输出一堆乱码,他清楚知道自己要表达什么,写出来却是─无人看懂。但当他想起彩鹬那只黑得发亮的大眼睛,想起他们之间的对望,心里一阵温暖,一阵愤怒。他拿出雀鸟图鉴,翻到彩鹬那页,把这个字形复杂、笔画众多的“鹬”字抄在小小的四方格里,方格好像塱原的一片片四方田,好像这样,彩鹬就会在塱原安顿下来。
回到课室 像一只褪了翼的雀
他随父亲参加示威,大热天在街上举起保护塱原的横额。他又回校向同学解说塱原和彩鹬的危机,可是,同龄同学此刻沉醉的是摇摇、陀螺、数码暴龙,他们对彼此关心的事物互不关心,同学叫他做“雀屎头”。他的周记后来被爸爸交给香港观鸟会,放在网上,变成〈给香港同胞的公开信〉,还把这封信交给时任特首董建华,上了报纸和电视,但它明明就是一篇周记。他当时翻开抄“鹬”字的那本书是《鸟类图鉴─全世界800多种鸟类的彩色图鉴》,书里记载了800多种鸟类的中英文名、学名、图片及地理分布图等资料,那是他与父亲的第一本观鸟书。其实在喜欢观鸟前,他已很喜欢大自然,常与父亲到大屿山、沙田、西贡郊游,他的家里有很多自然地理的图册,他常翻看,看得津津有味,但图片总是远不及实物有趣。他也喜欢画画,一段时间很喜欢海洋生物,又有一段时间喜欢恐龙、野熊,就翻开图册,手压一张白纸耐心临摹。后来他爱上观鸟,总记得望远镜片后那只会飞、会跳的实物的外貌和行为,回家,便在白纸上画鸟的羽毛、眼睛……直至见过的彩鹬,再自画纸来到眼前。
12岁,他认识了一些喜欢观鸟的同龄朋友,还组队参加观鸟比赛,得了冠军。那年,他的父亲天天为他的升学事奔波,不断向中学叩门,却总吃闭门羹。他从未想过自己会与“冠军”、“第一”这些字眼扯上关系,终于重拾了一点自信。好不容易,他获得一间国际学校取录,一家人松一口气,后来才知道这所学校是什么学生都取录的。他仍旧过着天天捧蛋的日子,所有功课与考卷都是他做不到的事、跨不过的难关。中三的家长日,老师对他父亲说:“我对他的数学成绩实在无能为力,请你另聘补习老师教他。”
观鸟纾郁结 梦想当鸟类学家
小学到初中的学习回忆满是挫败,惟有观鸟与画画最快乐。中二时,父母给了他一个选择:到英国一所专教读写障碍学生的学校升学。他不想离开香港─他很喜欢家人,也不舍得离开熟悉的校园环境。他因此拖延了一年,可是中三的成绩却常常提点他:留在香港,是死路一条。他后来主动重提到英国升学,心里却不时自问:如果我不是有读写障碍,是否不用离开?
从小到大,他的梦想都是做鸟类学家,但生物科实在太难,学名又长又难记,他便在中七退修。高考放榜,他考进了自己最想读的一所伦敦的美术学院,同时获香港浸会大学视觉艺术院取录。报考香港的大学是因为母亲的心结,她很想知道当年无法适应香港学制的儿子,现在会不会有香港的大学取录?最后他回港升学,是因为高考后到四川大地震灾区的探访经历:他希望与当地居民建立长久的关系,这需要住在一个邻近大陆的地方。
终于回到香港了。小学、中学都在转校里度过,他从来没有一群固定的朋友,英国的同学又在英国了,幸好香港还有一群志同道合的观鸟者,还有一群鸟朋友。他又回到塱原,探望他的好朋友彩鹬。彩鹬仍像从前一样,喜欢待在浅水草丛里,而且是待在同一片慈菇田。雀鸟总是不变的,秋去冬来又在同一位置,变的是人,还有这个世界。彩鹬的性格如旧可爱:很多雀鸟一发现你看牠便会飞走,但彩鹬不会,牠要跟你玩捉迷藏。牠的眼睛一直在叶子缝隙里注视着你,一见你望牠,就往草丛移前一点,待你靠近一点,牠又移前一点,直至与你的视线避无可避,牠就伏下来,整只鸟浸在水里,只有头部露出水面。幸好当年环保署否决了高架天桥的方案,铁路改以隧道方式经过塱原,彩鹬的家才保存下来,他与其他市民才可以继续享用这片农田美景。他不时回塱原探望彩鹬,还有黄胸鹀、黑头鹀、反嘴鹬等雀鸟。他总觉得看鸟就像看见朋友一样,你在远处的人群里发现一个你认识的人,即使对方背着你走,你还是会认出他。认识久了,你会清楚知道牠的声线、神态、动作、住处。他认识1,400多个鸟朋友了。
回港后,他不时听见一个说法,说是塱原从前没有地名,是三条村落之间的一片农田,后来这里因保育抗争而被外国人称为Long Village,再后来就用了他的“朗”字命名为塱原。他初次听见,反应是“吓”?再听,仍只有“唔会啊嘛”、“我做咗啲咩”、“我其实仲未死”的感觉。他向父母求证,父母说是确有此事,报纸也有报道,而当时十岁的他全不知情。但父母也找不回任何证据,他就半信半疑,当是一个传说吧。
保卫塱原 学懂为不公义发声
每当他看见香港大大小小威胁大自然或当地原有居民生活的发展计划,他总会想起小时候在塱原经历过一次发声就能争取公义的抗争,为什么这个方法现在不再可行?他有一种无法改变任何事情的无力感,不公义的事情不断发生,而政府却拒绝聆听市民的声音。
上文节录自第89期《香港01》周报(2017年12月4日)〈在香港观鸟〉。
Matthew以外,还有他们的观鸟故事:
【在香港观鸟.二】鱼塘:新界西北的候鸟天堂
【在香港观鸟.三】中国的雀好,香港的雀才会好
【在香港观鸟.四】市区观鸟,飞入寻常百姓家
【在香港观鸟.五】与鸟为邻,建造雀鸟友善社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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