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家可归的社工】被家人赶走 26岁住露宿者宿舍:自觉潦倒
Ben如今是无家少年。上月初有天他因为“家变”,同一晚获社署安排他入住露宿救济会的宿舍。那夜他抱着自己的家当背包,哭着入睡。室友半夜仍在下格床打木虱,亦有人衣衫褴褛、酒醉醺醺地归来瘫上床。中年室友问他:“哗,乜𠵱家连你呢个26岁年轻人都住进来,香港发生咩事?”Ben曾是社工,这一个多月来当了“露宿者”,他在这里看到什么?
摄影:张浩维
“有谁会想住露宿者之家?”Ben问。他说那里的人多是家庭问题或“家变”,独个儿住进来,就如自己。
事发在上月初,有天回家,他发现门锁被换了,单位内多了一把女人声,那是胞弟的女友。21岁细佬很绝情地赶了Ben出家门,称以后要与女友二人世界。警察来到也无办法,屋主报称有人擅闯私人地方。物业其实是父亲名下,但爸爸当年离婚后便失联。原本一屋三母子,但妈妈患癌,月初带着Ben打工4年的积蓄,回了家乡泰国医病。如今除了细佬,Ben在香港就无亲无故。
露宿者之家谢绝外来人进内,Ben传来相片说他的新住所环境就这样:
家就是一个木板床位和储物柜
被赶出家门那夜,Ben跑到社署求助,社工纳为紧急个案,最后获安排入住湾仔的露宿者之家,以他的情况,最长可入住半年。一个多月来他孤伶伶一个人,在一个收容“露宿者”的“家”生活。
那里邻近湾仔蓝屋,在坚尼地道一个僻静位置,一向谢绝外来人进内,舍友各自躲在一张硬绷绷的木板床上生活作息。“这是一个毕生难忘的地方,我这辈子也不能忘记这一个大房,放满碌架床,每晚睡了廿多人,每人只有一个木板床位和小小储物柜。”Ben画了一幅平面图在记者的簿上。
他指着画中一道楼梯,说洗澡如厕都在楼下公厕,每晚洗澡时都会飘来厕塔的尿味。“而且我们都是静悄悄地出入,没有人想别人知道自己住在露宿者之家。”
公厕旁有数间车房,门口几头大犬天天守着,除了店主,任何人经过都会吠叫,声浪大得巷尾也听见。“总觉得车房想防备这班露宿者,啲狗吠到好似有贼嚟咗咁样。”Ben说。
起初他也以为宿友都不是好人。
露宿者们把自己灌醉入睡
入住第一晚Ben抱着自己的背包,自觉凄凉,浑身不自在的躺在木板床上,邻床的都是中老年叔伯。“虽是有瓦遮头,但整个人根本没有安全感,不知道睡在身旁是是什么人。我不想与他们接触、四目交投或看见对方。”之后几晚他亦彻夜难眠。
“去上面凉亭饮啤酒啦,喺呢度太清醒好难入睡。”有晚一个室友叔叔对他说。走出宿舍几步是石水渠街休憩处,一班宿友几乎每夜到此聚脚,把自己灌醉安睡前,几个男人围着谈生活也谈往事。
Ben的室友多是不被社会或家人接纳的更生人士,譬如刚放监、吸过毒或有赌瘾的男人,以为改过自新便能过新生活,但家人已离弃他,或他本身亦不愿拖累高堂或妻儿,无家可归便找上此处。但又堕进另一个恶性循环,他说:“找工时填地址,难道我写自己住露宿者之家?他们找散工,一人打几份工,多被压搾,加上他们多是学历和技术不高,只能做粗活。但拼命打工为改善生活却不时工伤,整亲条腰或身体各处,渐又失去工作能力和动力,结果又再吸毒,欲暂忘现实,或去赌钱,想以小博大博翻身。最后,生活问题依然没有解决。”Ben概括一些宿友如何度日过活。
住露宿者之家的人如毒瘤?
Ben说“露宿者”的个案社工都有介入,但终究关顾不了他们的内心。“每隔两星期去他(社工)的办公室,就像医生诊症般问你:‘够唔够嘢食?唔够帮你申请食物劵?’, 或‘仲有冇吸毒先?冇就得啦。咁你揾份工好好地做,够钱就搬出去’。这只解决了基本需要。”Ben记得一个宿友说在社工房内,面对连串机械式的关心,很难把敞开心怀跟社工说感受。“社工觉得你有床瞓好好㗎喇,他们一天见很多个案,似乎无暇再处理你的感受。”
他说住进露宿者之家的感觉难受,“社会一直标签住在这里的人如毒瘤,只等候救济,但只给他们很少机会,结果一次又一次被踩低,无法擡起头来。变得自卑、无尊严。”Ben低着头说,整个访问他多是低头说在救济宿舍的生活。“我也自觉很潦倒,为何会沦落至此。”Ben做过4年社工,负责青年服务,学生叫他“阿Sir”,“点知阿Sir都要瞓露宿者之家。”他一脸难为情说。
无家者之间谁都不能相信
目前他只想在年底尽快完成全日制的进修课程,重投职场,做回全职社工。“如果有得拣,有手有脚能找到全职,谁会想住在露宿者之家?讲得好听是我不想霸住宿舍资源,但坦白讲,那里其实并不好住”Ben说。宿舍每早8时半规定清场,要求所有“露宿者”外出,不能逗留宿舍,直至晚上六时才再开放进内休息。“舍监想他们早出晚归、自力更生,但有几多人真的能生活如愿?”他说许多室友想重过新生于是拼命打工,但储几月钱仍无法负担得起一间㓥房的租金,结果在露宿者之家住了半年被逼迁出,不久又再回来。“长期生活如此,很绝望的。是否只需要一个床位就能生存?”他归结:“这不止是露宿者问题,亦2或许是整个香港的住屋、经济和社会资源分配问题。”
这段日子Ben没有家,每晚与毫无关系的人睡在同一间大房,至今仍让他感到陌生。“那里不是一个‘家’,我们视彼此是过客,心底互不信任。”有个室友叔叔曾善意提醒Ben,最好不要在这里讲太多自己的事,“因为有些宿友曾经讲到自己好惨,原来想趁机借钱唔还,或要求你出手帮忙。”
当回社工后,要让人知道社会还有这一群人
中秋节那夜Ben原本打算相约朋友,结果个个都与家人或恋人做节,他最后与一班露宿者室友在大牌档“食得好𩠌啲”,一起畅饮过节。那夜众人又再以灌醉自己当作安眠药。他说:“有时太清醒无法面对自己的遭遇和现实。大家感觉同是天涯沦落人,都是无家可归,无亲无故在此相遇共住。”
他自言终明白当无家者的感觉。“但他们的遭遇很少人知道,日后当回社工,有机会就告诉服务的年轻人,社会还有这一群人。”
下集:中年室友问Ben:“哗,乜𠵱家连你呢个26岁年轻人都住进来,香港发生咩事?”。Ben思疑在香港社福制度,何以自己这样的遭遇,也被归纳为“露宿者”?究竟香港有什么政策给无家者?请看:露宿者宿位供不应求 民间组织觅平单位租给无家者:没居所难揾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