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律师到日本大卖场“唐吉诃德”打工 台湾女生揭日职场黑暗一面
即将踏入30岁的专业人士,多半是在事业上发奋力求更上一层楼。
一个台湾女律师却不甘人生只有事业,选择在30岁前暂时离开自己的专业,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为了支付在日本留学的学费,她到最大规模的大卖场工作,体验日本职场的黑暗一面。
撰文:黄昱毓
在唐吉诃德求生的日子
制服不同的玄机
第一次到这里面试时,我的日文会话程度还不够好,要到这样全部都是日本人的环境应征工作,其实心里非常没有把握,但因为开的职缺是化妆品区的补货人员,想像是不需要使用太多的日文,应该是目前的我还能负荷的工作。结果第一天上班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跟其他一起第一天上班的人,领到了不一样衣服。在唐吉诃德工作的员工,都有一套黄黑相间的POLO衫制服,但我领到的却是一件白衬衫,还有一件黑色的背心。我问负责人事的人,制服是不是拿错了,他说我的工作内容就是要穿这样的衣服。
后来才知道这间店有一层楼比较不同,六楼是专门卖精品的地方,有手表、包包、首饰,劳力士、LV甚至是爱马仕,都可以在这里找到。在六楼工作的部门叫做“对面”,因为主要的工作内容是跟客人面对面,直接贩卖商品,所以服装比较正式,有点接近专柜小姐。
我像是双面间谍一样夹在中间如鱼得水,不仅仅是说服客人购买,也说服主管降价。
在一开始的半年中,我常常找不到事情做,主管跟高傲阿姨是六楼主要管事的人,高傲阿姨已经快五十岁了,却总是打扮得很年轻时髦,我一开始甚至猜不出她的年纪。她是待在六楼“对面”最久的人,清楚六楼的一切工作,却从来不肯教我,只肯教比我早一个礼拜进来的一位泰国男生。我想可能是我不得她的缘,但我不懂连面包店这样小的店面,都会有一套完整的训练,而唐吉诃德这样的大公司,却完全没有人在一开始可以完整告诉我六楼是怎么样运作、工作内容有什么。永远是跟某位前辈一起上班时,经由那位前辈的口中,片断的学会一些工作内容。但大家都喜欢做著自己的事,我除了主动去接待客人、介绍商品之外,大部分时候都在一旁闲得发慌。
自我发掘专长:跟中国客讲价
我一直都知道自己喜欢说服别人,不是因为当了律师,而是因为从小就很喜欢拜托别人,要拜托别人,就要有能说服别人的能力。突然有一天我就开始对卖表这件事著迷,尤其是劳力士,每次上班我都以能卖出高单价的表作为目标。自从日本开放免税之后,店里的观光客就变得非常多,尤其是中国人,在日本引起一阵爆买炫风。
中国人是我的最大客户,他们虽然不是专业的买家,但出手决不手软,要跟中国人做生意,就一定要会讲价。可是对于日本人来说,讲价是非常不可思议的事,一开始主管遇到客人讲价,就会很无措,常常都要我直接问对方多少钱愿意买,但中国人开的价钱绝对都是对半切的,主管就会吓得直接把客人拒绝掉。
变成主管的大红人
这样的买卖技巧很需要双方对我的信任,每次跟客人相谈甚欢之后,我的同事都会问我说你是什么时候要竞选里长啊? 大概就是要达到这种感觉。有很多很信任我的客人还会固定特地回来找我,让主管很佩服的跟我说,他没有遇过有打工的员工可以像我做到这样。
渐渐地,我扛起六楼业绩的重责大任,也变成主管的大红人,本来一些打杂就再也没叫我做过,一有客人看表就马上把我推出去,甚至告诉其他前辈,不要让我去做一些琐碎的杂事,要我随时待命,不能离手表柜台太远。而一有新的员工来到六楼报到的话,也会马上跟新人介绍我是六楼最会销售商品的人,如果是中国人或是台湾人的话,就会要求她们注意听我是如何贩卖商品。
外国职员中第一个被加薪
不久之后,我就得到一个专用条码,它被贴在收银机上。这是专门用来记录我每次上班可以贩售多少金额。主管告诉我,因为想帮我加薪,有了这样的纪录他才能帮我向上面争取。在那个时候,能在六楼打工的外国人不多,有加薪的机会,也很少会保留给外国人,不论是已经工作了多长时间。而我最后,却是在外国人当中第一个被加薪的人,这样的荣誉真的是一份很大的肯定。我曾经因为学校的入学考试心力交瘁,告诉主管我可能会考不上正式的院生,主管就跟我说,那来唐吉诃德当社员啊,如果是他的引荐,一定可以。这一句话就足够了。
唐吉诃德的这份工作,因为一开始的挫败,反而让我花费最多的心思去投入,它是第一份让我深刻感觉到我是真的来到日本人的地盘里工作。不是像面包店或面店一样,小小的空间,也只要跟少数的日本人合作,没有太复杂的人际关系跟上下关系。唐吉诃德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大企业,每天有近百人在一间店铺里一起工作,每个部门各司其职,一层一层的主管也分工非常复杂。
然而在日本的社会中,唐吉诃德其实不算是形象好的企业,曾经有学校的日本友人跟我说,她以为在唐吉诃德工作的都是一些奇怪的人。也确实,唐吉诃德是少数不需要看学历,只要是高中毕业就能应征上正社员的大公司,但工作条件却也有些苛刻,是日本人口中的黑色企业。因此这间店里的社员(主要是日本人)的素质参差不齐,加上高压又长时间的工作,在这里真的可以看见客气有礼的日本人另一个黑暗面。高高在上的态度、明显歧视外国人的眼神,这些复杂的人事,加深了工作的困难度,
不再是过去单纯的只要把自己分内的工作做好的打工。我很少会为了工作的事情影响情绪,但在一开始的半年我确实常常把工作上的沮丧带回家,明显受到轻视的感觉也伤我很深。
唐吉诃德是少数不需要看学历,只要是高中毕业就能应征上正社员的大公司,但工作条件却也有些苛刻,是日本人口中的黑色企业。
我其实很清楚中国客人虽然会乱开价,却是有心要买,但主管却无法解读到他们的心思,其实价钱都是主管定的,他有充分的权限可以变更价格,而且我也知道,对于某些已经闲置很久的商品,他也真的很想尽快把它卖掉。一开始我对于双方无法沟通感到很困扰,渐渐地,我发现我可以利用这个沟通桥梁的身分,帮助他们完成交易。
我的立场非常中立,拿了唐吉诃德的薪水,就立志要帮公司把表卖出去,但我也站在客人的立场,让客人能以最低合理的价格买到手,我努力营造这样双赢的局面。因此,我像是双面间谍一样夹在中间如鱼得水,不仅仅是说服客人购买,也说服主管降价。在过程中,我会跟主管说客人要求非某个价格不买,然后再跟客人说不行非这个价不卖,然后像一个仲裁者一样在中间调整价格,最后在两边折衷的结果下完成这笔交易。这说出来好像很容易,但其实根本是种艺术。
首先,你要跟客人称兄道弟,让客人相信你、喜欢你,并且站在客人立场讲话、闲话家常,偶尔一起骂骂日本人,卖弄一下我的幽默感,一副很难得可以说中文一样拉近距离感,取得信任后,一切就会变得非常容易。但我也很讨厌客人开出非常不合理的价格,即使我知道主管会为了业绩急速想把某些商品卖掉,而订出甚至比成本还低的价格,我也不会立刻直白的表态,如果我可以猜出客人很想购买的心思,还是会用我认为是合理的价格卖掉。
在这里真的可以看见客气有礼的日本人另一个黑暗面。高高在上的态度、明显歧视外国人的眼神,这些复杂的人事,加深了工作的困难度。
不过,能有机会能在这样复杂的体系中,得到这些深刻的工作经验我还是觉得很感恩,一辈子也都会肯定自己曾经从谷底里爬起来。正式入学大阪大学的大学院后,我就没有心思把精力放在唐吉诃德,也没有力气再跟客人们过招。
最后一段时间,明显感受到主管对于我不再像过去一样努力在工作上的事情感到不满,甚至努力在寻找人顶替我的位置,我也没有任何感受。真实社会的现实与冷酷,我已经在这里学到很多,也不会再受伤了。一起工作的中国留学生老赵,是在増井跟向井都一一离职后,跟我关系最好的同事。她一直很舍不得我要离开,要我跟老板争取,即使一个礼拜只上一天班,也希望我能继续留下来。但我告诉她:“现在真的就是那个该走的时候,帮帮我,让我能潇洒的离开吧。”
本文节录自《我不是叛逆,只是想活得更精彩:小律师的逃亡日记》
作者:黄昱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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