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评】祖母过世为何哭不出来? 吕秋远丧兄经历写成洋葱文
师父你好,我是你来自海外的信徒,希望通过这个平台得到你独到的见解和来自同温层的温暖。我在月头的时候失去了跟我关系很好的祖母,求助师父的原因,不是因为她的离开而以泪洗眼需要师父的开解,相反的是,我想好好地为她的离开而哭一回,可是我哭不出。讽刺吧?
在她离开以后,我只在以下三个情况哭过,1. 她刚断气的两个小时里;2. 出殡当天;3. 丧礼结束以后收拾遗物的时候。然而在其它时候,任凭我怎么想起从前的种种,眼泪始终不曾流下,即使眼眶泛红也没有。 真的不痛吗?痛,很痛的那种,心里就像被掏空了一样。可我就好像局外人一样,还可以在丧礼上和其他人有说有笑。几年前祖父离开的时候,每每在丧礼现场看见他的遗照,眼泪就会自动滑落,可是这回并没有。看见祖母的遗照,再想起她生前的种种,心情在想像这两个场景的时候甚至可以说是无缝接轨,仿佛她的离开就是一件很理所当然的事情。其实我很想好好地哭一场,就好像歌词唱到的一样“想一个人闪着泪光是一种幸福”。 先此感谢师父的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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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为台湾律师吕秋远的回应:
这位弟子,我最近也受到很大的不实打击,来自于曾经在身边的人,但是,为了你,我决定跟你聊聊,以我自己的例子告诉你,人为什么会在当下哭不出来。
对我来说,曾经过世的亲人,最亲密的就是哥哥。他在2013年5月24日4点36分,在工厂因为心肌梗塞过世。那时候我正在开会,秘书拿了张字条进来说,“妈妈找,大哥急救中,手脚冰冷。”;我把字条摆一边,继续跟客户完成原本的讨论。
结束后,我拨了通电话给妈妈,她竟然劈头就开始嚎啕大哭,说她失去了一个儿子,要我赶快回基隆。我气急败坏,怒斥她胡说八道,我不相信。妈妈说,医生已经打了十几剂强心针,放弃急救了。刹那间,我的心真的慌了,我在语气中还是很平静,但是跟妈妈说,没事的,我立刻回去。
除了念书以外 他什么都懂
说是立刻回去,但是我也得完成今天最后一个会议,我跟当事人冷静的谈完案情,跟他们说,一切放心,都有我在,然后有礼貌的送他们出门。一转过身去,心里开始好酸好酸。我跟我同事说,我家里出事了,我要先走了。
发动引擎以后,眼角竟然开始模糊,然后趴在驾驶盘上嚎啕大哭。
一路上,我一直在想著小时候。他大我八岁,所以我们没什么互动。当他开始在把妹的时候,我都还不知道女生是怎么回事。是的,我们不熟,小时候的印象就是,他不爱念书,老是给爸妈找麻烦,我是功课最好的学生,但是我什么都不会,哥哥则是除了念书以外,他什么都懂。修马桶、修水电,他通通能搞定,我只能在旁边干瞪眼。
下交流道,开过以前我们走过的道路。高中时候,我要去跟女生约会,他骑著机车载我去,就是走这条路。到了基隆火车站,他拿了两千元给我,然后摸摸我的头说,我最近有赚钱,给你的。我到现在还是忘不了那一幕。
妈妈:我只剩下你一个儿子了
晚上的道路不塞,但是我一直希望不要有尽头。旁边的风景,对我来说,尽是凄风苦雨,我也不敢打电话给妈妈,因为我不希望听到最坏的消息。
到了医院,我举步艰难的走下车。急诊室门口挤了一堆人,是他的同事。急诊室门口,爸爸坐在门口,他开始哽咽,没有掉眼泪,跟我说:“你哥哥走了。”急诊室内的小房间,现在看起来好白好大,有点天旋地转,我听到妈妈在哭。
她不断的说,哥哥怎么可以放下他们两个老人家,然后指著我说,我只剩下你一个儿子了,你要活得好好的。
我站在我哥面前,切割的画面,一幕幕涌上心头,好蒙太奇。我看著妈妈,情绪很平静,跟妈妈说,放心,没事的,一切有我呢。
妈妈被搀扶出去了,整个小房间只剩下我跟他的孩子。这时候我才敢跪下来,抱著他的身体开始哭,是那种不敢哭出声音来的哭,我捏了他的脸,然后轻轻的敲打他的身体,一直问他,“你在想什么?你干嘛这样对自己?你知道我们还有很多事情没有一起做吗?”,然后不可抑制的,眼泪就整颗整颗的掉了出来。
现在我才发现,原来安慰别人节哀顺变,是这么容易的事情。
一发病就走了
妈妈又进来了,我马上擦干眼泪,若无其事的跟她说,“哥哥一直是很善良的人,你不要哭了,还好他一发病就走了,没有太多痛苦,不要想他了。”;妈妈又开始哭喊,“你叫我怎么不想?他还好年轻的,怎么可以这样。”;我说,“你还可以想他很久,但是不要在这个时候,你继续哭,他会走不开的。”
前一天的案件里,我才看完一个妈妈,思念她的孩子。今天我竟然看到自己的妈妈,也眷恋她的宝贝。只是前一天,我轻松的说,节哀顺变;但是我那天无论如何,说不出口,只好继续口不对心的满嘴谎言,希望妈妈好过点。
哥哥的体温,已经下降到很冷,我牵著他的手,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有不断的喃喃自语,希望用我的体温让他回过神来。我静静的看著他,他是焊接工人,刚下班,脸很黑很脏,衣服被烧了好几个洞,牛仔裤还是破的,汗衫仍是湿的。我心中突然有很滑稽的感觉,如果我继续温暖他,他会不会回来?他好像在睡觉而已耶。
他不理我,安详的睡著,仿佛一辈子这么长,外面的哭喊与喧嚣,一点也动摇不了他睡觉的决心。
比不上哥哥的善良与傻气
亲戚陆续到来,我受不了这样的气氛,走出急诊室,在医院外面的草地抽起烟来。
我是家族里,最会念书与赚钱的孩子,但是我一直觉得,他是家里最爱爸妈的人。在我看来,我这些能力与本事,根本比不上他的善良与傻气。他对我的颐指气使,一直容忍到现在,他自尊心这么强,我却不断的以所谓的成就让他觉得不舒服。今天我突然发现,我所谓的成就,不外乎就是事务所很好、学历越来越高,但是他始终笑兮兮的看著我长大,也拒绝我对他的帮忙。或许我对他的好意,对他而言其实只是压力而已,我老是在嫌弃他这里做得不好,那里还可以加强,为什么没有上进心?为什么我帮他想的路他不愿意走?
人生哪里来这么多的为什么?我不过就是酷吏而已。是的,我很严苛,我只是不知道我严苛的是自己还是别人。或者,我借由严苛别人来彰显自己的荣耀?
葬仪社的人通知我,要开始移动遗体了。我把烟捻熄,举步艰难的往急诊室的小房间走。我再度碰触哥哥的遗体,他的脸还是很安详,但是已经开始僵硬,妈妈这时候又开始哭喊,为什么他少了一个儿子,我还是面带微笑的跟他说,有我呢,还有我一个。叫姊姊把妈妈拉开以后,我开始无声的大哭,眼泪不断的掉,但是我不敢让他们听见。因为我的哥哥再也不能跟我说话了。我只能不断的拍著他僵硬的身体,问他为什么不去做健康检查。当尸袋合起来的一刹那,我知道那是最后一眼了。
什么叫做情绪抽离?
殡仪馆的人很客气,但是很冷漠,应该是看透生死之间的事情了。我带著哥哥进入冰柜,一格格冒著冷气的柜子,有不同的姓名,我突然有点不懂,为什么只隔了四小时,但是好像很虚幻,看著哥哥推进那个柜子里时,这时候神智格外的清明,眼泪也竟然开始停住了。我冷漠的看著这一切,载哥哥的孩子们回家时,我甚至微笑的谈著他们父亲的骄傲与过往,仿佛这一切与我无关。然后,我很快逃离了基隆。
那一阵子,除了没有食欲以外,我照样的开庭,一般的开会,同样的应酬,冷静的程度连我自己都很讶异。我跟妈妈说,你不要再想他了,思念的日子很漫长,我们要笑著过日子,最起码他应该是没有痛苦的走。妈妈不可抑制的哭喊,我则是不可置信的冷漠。
我以前不懂,什么叫做情绪抽离,我现在总算了解了。面对死亡,或许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哀伤,所以我的情绪,抽离在那天下午的四点三十六分。
所以,暂时的情绪抽离,是正常的。你放心的难过,时间不会冲淡一切,她已经是你人生中的一部份了,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我们终将都会在天国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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