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青年杀人后毫无悔意 扭曲笑容背后 藏着难以承受的悲痛

撰文: 书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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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做错!”已经在监狱服刑10年的杀人犯香川,忆述多年前杀人经过时,表示完全感觉不到对他人的伤害,脸上更挂着令人心寒笑容。一般人都会疑惑:杀了人,怎么会笑得出?这样的人,是天生就麻木不仁、无可救药,还是大人们有份教出来的悲剧人物?曾协助无数囚犯更新的日本专家冈本茂树博士,记录与杀人犯香川的对谈,发现所谓的“冷血变态”,都是被迫出来的……

(《神探伽里略》电影剧照)

那个笑容开朗的“好孩子”为何会犯罪?

“说老实话,我完全不觉得自己做了对不起受害人的事!在监狱里听到的很多都比我更恶劣。回到外面的世界(社会),感觉还会再做出一样的事。”

这是从坐在我面前,年近四十的男性口中所说出的话。地点是监狱里的小房间。他的名字假设叫香川好了,香川苦于和同房在囚者之间的纠纷,申请与我个别面谈。面谈三十分钟后,他终于聊起自己所犯的事件。

地点是监狱里的小房间。坐在我面前的香川,两度进出少年辅育院,年近四十就已第三次被关进现在这所监狱,可以说他是步上了“最糟糕的一条路”。今次的罪名是伤害致死。虽然他表示自己不是故意杀害他,但终究是夺走了一条性命,被判囚约12年。我跟他见面时,当时剩下两年多刑期,他认为:

“我完全不觉得自己做了对不起受害人的事!”

听到香川这么说,任何人都会想骂他。“在监狱里关了十年,到底都在做什么!也不想想受害人的心情!”“难道你还想再重蹈覆辙吗?”有这种心情是理所当然的。  然而,就算对他破口大骂,难道就能让他改过自新吗?相反的,听到别人的责骂,他反而会后悔:“早知道就不要说真话……”于是立刻拉下“心中的铁门”,再也不发一语。香川说的是他的“真心话”,当说了真心话却被否定时,任何人都会瞬间关上心房,即使是在囚者也不例外。  那么,该怎么做才好呢?方法很简单,他之所以说出“我完全不觉得自己做了对不起受害人的事!”这句话,一定有“自己的理由(=根源)”。首先就是要找出那个理由。

“谢谢你告诉我真正的想法。”

我当时先这么说,感谢他愿意说真话,展现倾听的意愿。然后,他便开始告诉我事件的原委。

香川曾多次出入少年辅育院,却没有令他改正过来(资料图片)

典型误入歧途的少年 最后踏上杀人之路

香川没考上高中便开始工作,但是无法处理工作上的人际关系,便放弃工作加入暴走族:偷窃机车、无照驾驶、吸食强力胶等无所不来。他第一次被送入少年辅育院,是在十六、七岁时,后来前后共进出少年辅育院两次、监狱两次,终究还是犯下重大案件。

某日,他一如往常和同伴们一起开车飙车。看到前面的电单车骑士蛇行,他就认定对方是刻意找碴,一路逼车,追上后又把对方抓来痛打一顿,最后把奄奄一息的受害人丢弃在山林里,扬长而去。

香川把奄奄一息的受害人丢弃在山林里。(资料图片)

讲述着如此凄惨的事情时,香川脸上其实是挂着笑容的。

明明是这么残忍的事,他怎么“笑”得出来?我了解很多人想说:“他根本不是人!”但这种行为其实有心理上的重要意义。他之所以会养成“笑”的习惯动作,原因一定在他过往的经历中。我继续对他提问:

“原来如此。明明做了坏事,却不觉得对不起别人。那么,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感觉?”
“小学的时候,常常把朋友打到鼻青脸肿,那时候也不觉得自己做了坏事,也好几次被老师狠狠揍了一顿。那时我心想:‘总有一天要杀了你!’”
香川思考了一下,笑著讲述这段过往。
“那时候你有没有遇到讨厌的事情?家里的情况如何呢?”
我继续追问。
“事实上,小时候我妈酒精中毒,每天都没来由地揍我。我爸在居酒屋上班,每天都喝到半夜才回家,一回家就开始滔滔不绝对我说教,一讲就是好几个小时,一边说教还一边踹我……这种情况持续了好几年。”
他答道。
“原来发生过这种事情啊!不只被妈妈打,还有爸爸的说教和暴力……那时候你的心情如何?”
我问。
“我从头到尾都放空,只是一心想著:‘到底何时才会结束……’”

香川说着的同时,脸上又浮现笑容。

“我从头到尾都放空,只是一心想著:‘到底何时才会结束……’”(VCG)

明明痛苦极了 为何还要笑呢?

我们都有自己的“认定”,表达歉疚的时候就应该面带严肃,或一脸愧疚,这是“后天强化”。当看到有人表情不对,就对他大骂:“笑什么笑!不知羞耻!”那么,一切都白费了,这会让好不容易才开启的心房又再度关闭。香川之所以会笑,其实是他的成长过程中下意识练就的“自我防卫”,简单来说,就是避免自己受伤的“习惯动作”。  通常人会在开心的时候笑、悲伤的时候哭;然而,当人害怕诚实面对真正的情绪(尤其是负面情绪)时,要不选择彻底压抑,要不就转变为其他情绪,也就是“笑”。这种人开心时会笑,悲伤或痛苦时也会用笑来表达。

当悲伤被彻底压抑 痛苦时也只懂笑   有些人即使长大成人,却依旧不愿(不能)在悲伤时表现出悲伤的情绪。他们通常在小时候都经历过相同的过往──不愿(不能)在悲伤时表现悲伤的情绪。小时候有过痛苦的孩子,因为没有人能承接自己痛苦的情绪,于是养成了在悲伤或痛苦时反而要笑的“习惯动作”。也就是说,当父母无法承接孩子们“受伤的心”时,孩子们就失去直接表达情绪的能力,转而用伪装出来的情绪来封印真正的情绪(负面情绪)。

被欺凌的孩子遭到欺凌者用摔角的招式对待时,他之所以会笑,并不是乐在其中,而是无法承受被欺凌的痛苦,只好笑出来。看到这个景象的老师,便会认定大家开心地玩在一起,而忽略了欺凌的事实。大人无法识破欺凌的真相时,最糟的结果就是“欺凌自杀”。有个说法是“绞刑台上的笑容”,指的是临死前的死刑犯,当绳索即将套上脖子的那刹那,因为太过害怕而笑了出来。当承受不了内心的恐惧时就会开口笑,这是人类的防卫本能。这虽然是极端的案例,但我想说的是,香川之所以会“笑”,是有心理上的原因。

挤出扭曲的笑容,只是不想再感受心痛。 (VCG)

经历过被酒精中毒的母亲暴力相向,也曾被喝醉酒的父亲执拗说教和暴力以对……这种毫无来由的委屈经验即使只有一次,也会深深伤害小孩的心灵,而且伤口会持续数年,久久不愈。香川可说是长时间遭受生理虐待和心理虐待。一开始,他应该也曾经对父母的“不当管教”感到气愤,但是小孩子如果表现出愤怒的情绪,一定会惹得力气明显占优势的父母更生气……我们可以轻易想像当时的香川如何深陷无力感中。

麻痺自己情感 对他人亦变得残忍

长此以往,他便开始麻痺自己的情绪(内心的感觉)。毕竟常常觉得心痛实在太过痛苦,“放空”是他为了不要感觉“心痛”而想出保护“自身”(心)的方法。如此一来,心痛的感觉也会随时间慢慢迟钝。然后,他开始学会笑。他的“笑”,是为了不要感受到痛苦,而硬是制造出来的“伪情绪”(=习惯动作)。但在周遭的人眼中,笑著对他人暴力相向的人,就只是一个残忍的人。  一个人对自己内心的痛楚若是变得迟钝,也会跟著对他人的痛苦无动于衷。香川在小学之所以会“把朋友打到鼻青脸肿”,应该是他无法再压抑内心的愤怒而爆发出来。我并不是想要合理化他在小学时的暴力行为,只是那是他发泄平时积累的压力所呈现出来的结果。

对于香川的暴力行为,老师也必须以暴力压制。“以暴制暴”这个在许多罪犯心中根深柢固的价值观,就在过程中不断强化。  对香川而言──在家中受到父母的不当管教→压抑对父母的愤怒→压力累积下在学校对他人暴力相向→被老师以暴力斥责→产生对老师(=大人)的憎恨→一回家就受到父母虐待→压抑内心(利用放空保护自己濒临破碎的心灵)→在学校胡作非为→又再被骂……就是这样的恶性循环夺走了他“珍惜自己与他人的心”。

如果,父母亲其中一人能承接香川的情绪……  如果,老师知道香川使用暴力的真正原因……至少还能倾听他内心的痛苦。  如果,有人(例如咨商师或周遭的大人)能抚慰香川在小时候受伤的心……  即使只有一个人也好,能在香川小时候对他内心问题的“根”施以“养分”(=爱)……或许他就不会加入暴走族了,更不会在之后犯下这次的事件。  当然,我不认为小时候环境的不如意可以为闯下大祸的香川开罪。他所犯下的事件是不容原谅的。我想说的是,问题的“根”在更深的地方,而这个根已经严重受伤了。说难听一点,香川内心的根,几乎已经“腐烂”,无法感受到常人的痛苦。因此,想要协助他更生,就必须为腐烂的根施加营养。处罚无法成为营养,只会让根继续溃烂罢了。

(VCG)

已麻木的人 是否“无得救”?

要协助香川更生,就必须协助他重新“感觉”那些在小时候曾经一度感受过的悲伤、痛苦等负面情绪──就是悲伤时感觉到悲伤的情绪、痛苦时感觉到痛苦的情绪,让他如实感受自己的情绪,并表达出来。或许有人会说:“那不是很简单吗?”然而对像香川这样的在囚者而言,他们就是做不到。  对他而言,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学会麻痺感情的方法,现在要他面对自己小时候曾经感受过的痛苦,将会伴随巨大的煎熬。比起对受害人道歉一千次,要他回到小时候的自己,用一句“我好痛苦”吐露真实的心情,会让他更加痛苦。或许有人会认为这方法未免太宽松,事实上这是很严厉的。即使如此,不这么做,香川就无法察觉自己内心的痛苦,也理所当然的无法体会被害人内心的痛苦。我不得不说,唯有如实说出自己的心情,才有重新做人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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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节录自 《教出杀人犯

作者:冈本茂树,1958年出生于日本兵库县,曾任立命馆大学产业社会学系教授。在大学授课、从事研究,也致力于协助受刑人进行更生。2015年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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