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陈登真系食鱼生而死?
撰文:陈凯文
近日,01历史刊登了一篇名为《吃鱼生而死的三国名士》文章,声称三国时代的广陵太守陈登,因为食了含有寄生虫的鱼生而亡。然而,这说法有何根据?这又是否事实真相或真相之全部呢?
回应文章:《吃鱼生而死的三国名士》
据查,作者余津铭的说法,可能是出自《三国志‧魏书二十九‧方技传》中,提到华佗曾为陈登治病的经历,《后汉书‧方术列传下》亦有接近的记载。不论《三国志》还是《后汉书》,提到陈登食了什么时,原文都是:“府君胃中有虫数升,欲成内疽,食腥物所为也。”
在典籍记载中,“腥”可以有四种意思。第一个意思,是含有绦虫卵的病猪肉或死猪肉,即是现代人所说的米猪肉,东汉许慎在《说文解字》中曰:“星见食豕,令肉中生小息肉也”,古人可能不知米猪肉中的绦虫卵是什么,所以把牠们当作“肉中生小息肉”。
第二个意思,是肥膏,如《周礼‧天官‧庖人》中提到:“凡用禽献,春行羔豚,膳膏香;夏行腒鱐,膳膏臊;秋行犊麛,膳膏腥;冬行蘼鲜羽,膳膏膻”,东汉经学家郑玄指出,这里的“膏腥”是指鸡膏或猪膏。第三个意思,则是已经传出臭腥味的肉,这也是常用的今义。
第四个意思,则是跟“胜”字通假。很多人不知道,“胜”字本来是一个字,在《说文解字》中,“胜”字的意思有两个意思,一是“犬膏臭也”,一是“不孰也”,即是“胜”字的可作生肉解。至于“腥”和“胜”是否通假关系,训诂学者有不同的说法。明代张自烈在《正字通》认为,“胜”是“腥”的本字,即是“胜”字出现譌变,由会意形声字的“胜”,派生出形声字的“腥”。
清代段玉裁则认为,“腥”是“胜”的通假字,并曰:“今经典膏胜、胜肉字通用腥为之而胜废矣。而腥之本义废矣”。从造字结构来看,“腥”字从肉从星,会意兼形声,这个“星”可以是指病猪肉中的绦虫卵,个人更倾向“腥”含生肉一义,是跟“胜”字通假。然而,不过无论如何也好,生肉只是“腥”的其中一个意思,我们无法确定两本史书中的“腥物”,究竟是生肉还是米猪肉。即使假定“腥物”是指生肉,也无法确定那些生肉,便是生鱼片。
作者认定陈登当时是食鱼生的另一个证据,相信来自《三国志‧魏书二十九‧方技传》这句:“食顷,吐出二升许虫,赤头皆动,半身是生鱼脍也,所苦便愈”,他将此解释成“陈登服过药后,便即吐出了三升多的虫来。那些虫子头部呈红色,尚在蠕动,下半身则黏着生鱼肉”。然而,汉字的“是”从无“黏着”一义,这似乎是作者的超译。
在另一本史书《后汉书‧方术列传下》中,其写法则跟《三国志》有出入:“即作汤二升,再服,须臾,吐出三升许虫,头赤而动,半身犹是生鱼脍,所苦便愈”,即是陈登所吐出的虫,头部呈红色而动,下半身像生鱼肉一样。另一处出入,则是不论《武英殿二十四史》本还是《乾隆御览四库全书荟要》本的《三国志》,都是声称陈登是“吐出二升许虫”,《后汉书》则是“三升许虫”。
虽说《后汉书》成书较《三国志》晚,但刘宋的范晔在撰书时,也有参考另外八家后汉书,而那八本后汉书的成书时期,由三国至东晋也有。是故,我们并不能排除范晔拿《三国志》跟其他典籍比较后,认为“半身是生鱼脍也”语理不通,甚至是笔误,所以才将“是”改为“犹是”。“吐出二升许虫”改成“三升许虫”,可能也同样原理。不过,现时八家后汉书大多散佚,实情如何,现在已难以稽考。
总括而言,本文并不否定陈登吃了生鱼肉而生虫的可能性,可是我们也无法从《三国志》的原文中,断定陈登食的“腥物”是否生肉还是米猪肉,即使是生肉也未必是生鱼肉。作者将“半身是生鱼脍也”解作“下半身则黏着生鱼肉”,则是超译。当文献存在歧义之时,把所有可能的解释列举,是史人或训诂学者应有之态度。
此外,即使“下半身则黏着生鱼肉”一说不是超译,那便代表陈登虽有吃过生鱼肉,但是尚未完全消化。从常理推断,那些“三升许虫”应该不是从“黏着生鱼肉”孳生出来的,既可能是他之前吃过生鱼片,也可能是吃了其他不洁的食物,乃至未煮熟的肉而成。
最后但不能不说的是,作者那句“下半身则黏着生鱼肉”,是译自《三国志》的“半身是生鱼脍也”,到他提及陈登呕出多少虫时,又忽然变成跟随《后汉书》而非《三国志》。这种做法使人不禁怀疑,作者不是没读过《后汉书》,只是那句“半身犹是生鱼脍”的记载,对于他所断定陈登吃鱼生而死的结论不利,因而选择蓄意隐瞒了。
原文刊于《华侨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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