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击的巨人》宿命最终无法摆脱?最终季走向深度分析

撰文: 方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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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雷警示,涉及动画进度(S4E6),但无涉及后续漫画内容,介意请斟酌阅读)
因应《进击的巨人》第四季开播,故事主轴进入截然不同的阶段,不只讲述人类打败巨人这类单薄的邪不胜正,谏山创老师更用视野的变焦,成功跳出先前所构筑的叙事框架,从经典的善恶二元论中走出更宽广的局面,同时又始终不忘贯彻故事的探问,意即人类该以何种姿态存活下去的大哉问。

当然,这不仅有赖于原作在故事结构上的精雕细琢,更归功于动画中的镜位、剪辑与蒙太奇,比如第一季第一集的前20秒,就不单单只是倒叙法的破题。

(以下讨论,强烈建议搭配观看第一季第一集来理解。)

+7

动画开头即使用了飞翔的鸟来象征自由,并透过主角艾莲的瞳孔倒影,显现其内心对于自由的向往,然而,此时此刻的主角,双目注视的却非那对自由的飞鸟,而是庞大的阴影与恐惧。特写镜头带出了情绪的高张,同时唤起观影者的好奇,想要明白艾莲的恐慌缘由。随后,观众的视野随著飞鸟来推进,缓缓带入巨人的身影,就此来说,动画组结合蒙太奇的手法,阐述出故事中的一个重要设定,意即所谓“自由具有其风险与代价”。

短短20秒,动画组就把原作一开始的核心价值给带出,接续之后,动画组适时地插入三句旁白,仅仅三句,就把内心模糊的臆测给巩固下来。

那一天人类回想起过往 被那些家伙支配的恐惧 以及被囚困在鸟笼里的耻辱

当然,在旁白阐述的过程中,制作组也没闲著,同样使用画面来共舞,搭配低视角的拍摄手法,呈现出巨人在上,人类在下的位差,然后穿插对比与全景拍摄,带出巨人的庞大,人类的渺小。此时此刻,画面的压迫感达到高峰,发展至此,动画不只是带出好奇,更也带出理解,而非单纯的困惑与混乱,借此拨开观影的迷雾,让人明白故事的同时又期待后续的发展。

不过,就在剧情即将高峰的状态下,动画组使用匹配剪辑的手法,以飞鸟转景,带到调查兵团的城外战斗,此时,悬挂的心突然落了空,没有一个妥当的剧情可以降落,好奇与期待因而继续攀升,不断勾引著观影者持续收看,只为解决心中那股令人不快的未完成感。然而,城外调查的剧情稍微有推展后,动画组再次使用匹配剪辑,原本预期看到砍杀巨人的场景,突兀地被一片黑幕给取代,导致观影者无从得知铺陈到底走向何处。

+13

通常,匹配剪辑是要强调角色、动作或是场景的关系,却也不仅限于强化关系,比如今敏导演的《蓝色恐惧》就带出虚实交错的混乱感受,来到《进击的巨人》则是引发落空,一种推动期盼增生的手法。

当然,动画组也并非完全只会吊人胃口,接续黑幕所播送的OP歌曲与画面,其实就带出了本作初期的另外一个主轴,讲述自由虽然有代价,但人类是向往自由的猎手,相较于带来恐惧阴影的巨人,人类就像驱赶黑暗的光明之使,运用沾染牺牲的红莲之矢,划破寂静的圈养之辱。以此来说,这又带出另外一个主题,常见于各式少年漫画中的正邪不两立。

此后,观影者有了先见之明,理解到作品中的人类正在对抗邪恶的生物,剧情的推展也变得顺理成章,理解上就会更加流畅,观影过程就不会因为困惑而感到阻塞,借此让调查兵团的败战而归不只补完前述设定,更能在不解释故事的设定下,唤起丰沛的情绪反应,稳固观影者心中模糊的意象,进而达到感性与理性的双重反馈与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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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另外,若我们回过头搭配开头的预知梦来理解设定,就会发现这段正邪不两立的故事充斥著抛头颅洒热血的情节,并非观影者原本想像的邪不胜正那般单纯,而是不断被失落给打击的悲剧战役。这也促使动画的主轴,从少年漫画中常见的邪不胜正这类型单方正义的论述,跳转至具有现实基础的血泪抗争。

就此而言,故事从既有的少年动漫往上走,扩展成人向的作品,血泪交织的基调,也为动画出圈打下基础,让巨人从动画圈中扩散出去,成为社会现象级别之作。

坠落于地的鸟儿,静待风的来临
《红莲之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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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丰富的影像层次,扎实使用画面来说故事

若说吊人胃口帮助巨人在开场就紧抓住众人的目光,丰沛的画面运转与堆叠,则促使巨人留下隽永的韵味,让观影者在生活中依然感受到作品的渲染,甚至主动推广给亲朋好友,这部分,除了谏山创老师的用心,也还得归功于制作组精心打造出的蒙太奇盛宴。

(蒙太奇:源于法语的建筑学用语,现今被解释为一种影像处理手法,意指透过拆解、拼凑与组合,达到影像意义化,传递出跨越时空的内涵,促使影像工作不仅是纪录,更是一种艺术创作。)

若要理解蒙太奇,可以从最广泛运用的训练蒙太奇开始,其是以一连串的训练画面带出主角的焕然一新,这点明蒙太奇的技术意涵,迅速精准地带出主题。然而,蒙太奇并不局限于方便性,更也是一种加深剧情体验的工艺,比如诺兰就常用来引发观影者的情绪反应,今敏则是用以带出慌乱与社会讽刺。

想当然,蒙太奇不只能用在电影中,回到动画,一样能够运用蒙太奇的手法来堆叠,或著说烘托氛围,这部份《进击的巨人》则是非常到位。

同样聚焦在第一季,最为经典的片段,无疑是阿尔敏与艾连的河边对话。当时的背景随著对话,越动越快,白云不断翻腾,散落在地的树叶更一并被吹散,风的流动成为酝酿震撼的深蹲。同一时间,除了阿尔敏不断阐述墙壁崩塌的可能,镜头也开始带入镇上民众的日常,例如母女的相拥,或是儿童的嬉闹,借此映衬阿尔敏阐述的现实之无常与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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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没多久,风就随著阿尔敏的话语结束而停滞,紧张的音乐也乍然而止,整个画面突然变得异常的宁静。尔后,众人熟悉的落雷打了下来,低鸣的音效随之爆发,但巨人还未现身,即使众人开始骚动,制作组为了继续透过动能位差来烘托震撼,再次消退背景音效。于是乎,一动一静之间,观影者不断地被明示暗示,“有事就要发生”的主题呼之欲出,完整地利用暴风雨前的宁静达到隐喻的效果,交织出情绪的紧绷。

直到巨人的身影真正出现,类似圣歌的旋律才开始奏响,用以象征审判日的到来。在巨人缓慢驱动身体破墙之时,为了再次强化紧张感,制作组搭配快速位移的低视角镜头,不只使用大小落差创造对比,更结合速度上的差异阐明巨人的厚重,甚至给人一种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感受,一口气都不敢喘。

除此之外,不管是从城墙外侧拍摄不断走入镜头的巨人,或是让落石直接填满萤幕,都是在阐述灾难的范围与程度,远超于我们目光所及。这类叙事手法,最广为人知的使用者,就是麦可贝这位爆破大师,以此来看,场面的震撼力很好地被填满与传递,即使没有解释性的对白,观影者还是能够顺利的明白,巨人闯入日常是一场全面性的浩劫。

+10

综合来说,简单几分钟的时间,制作组想尽办法使用各种隐喻、主题配搭或镜头语言来阐述故事。为此,如前所述,动画的成功不只因为原作异常的优秀,也在于制作组的精雕细琢,这也可以明白为何公布动画组更换时,粉丝心中会有所不安。

不过,第四季做为完结篇仍然值得我们继续投入,其一,剧情发展上不断打破框架,格局越来越宏伟,善恶边界越发越稀薄,但主轴还是从一始终。其二,新的制作组,MAPPA承袭前述优异的影像表现手法,甚至因应剧情发展的变化陈列出不同的镜头语言,比如使用灰暗的色调带出战场的无情与浩大,或是运用平视的腰身视角来跟随巨人,借此点明巨人作为武器的优异,而非像第一季用上对下视角阐述巨人的无敌。

关于镜头的部份,受限于篇幅,本文就不再多描绘,留待大家各自体会。接下来,则要聚焦在第一点,故事的主轴来探讨,作品中所连贯的核心思维,痛苦与宿命。

只提出单方面的正义,就脱离现实变成一篇幻想,我觉得,现实世界不会那么简单
谏山创
+8

抹除善恶的边界,却依然跳不出宿命的牢笼

作者谏山创本人曾表述过,没有想到作品会大红,更不明白为何能够诠释成各种政治局势或是历史发展,但他不在意,只知道故事的棱角本应该如现实一样脆弱、厚重且多元。我想,这某部分解释了为何巨人可以承载非常多元的主观诠释。毕竟,贴合现实这点让它得以成为不同人的思维跳板。

比如台湾人可能就会把玛雷以及帕拉底岛对比为中国与台湾,欧洲人可能对比为二战的大屠杀与集中营,日本则将其比做为军国主义扩张的暗讽。为此,即使各方观影人带著各自的视角,还是都能从宽广的视角中找到认同,或是说归栖之处。再者,纵然主观,却也增添了故事诠释上的韵味,甚至发酵成口耳相传,带来社会性的传播。

接著,笔者将依照自己的主观诠释来出发,梳理浸淫作品时感受到的主题。

+5

首先,即使更换制作组,第一季与第四季的开场,同样都选用了飞鸟与特写来展开。尔后,我们也都从少年的视角出发,不管艾莲或法尔科,都有各自想守护的事物,却也都因应自己感到懊悔,一个是懊恼无能为力,一个是懊恼粗心大意。以此来看,即使隶属不同国度,内心的折磨与煎熬却相似。借此,又再次回到作品的核心主轴,没有对与错,只有立场的不同。甚至以此阐明,微观历史的相似与重复。

宿命论的部分晚点再谈,先来聚焦所谓立场,其看似为人的自由诠释,但现实上,没有人能脱离国族的环境视角来构筑自我认同。就以飞鸟这个元素来说,不只同样象征了自由,更也蕴含著危险,但艾莲的危险指得是获取自由的代价,法尔科的危险却是保有自由的危险。为此,法尔科一句赶快飞走,表面指得是战场的危险,深入来看,却又像是在讲述艾尔迪亚人于玛雷的处境。毕竟,贪恋自由的后果,不只是还没起飞就被击落,甚至连死亡的自主也会被夺走,束缚于纯洁巨人的身躯,流放到漫长的无意识监牢里。

以此来看,不只城墙内的人是受害者,城墙外的巨人也是受害者。到头来,邪不胜正的故事根本不存在,一路上演的都是不断弱肉相残的剧本,延续下来,本应非常稳固的善恶二元论,受到翻转,没了清楚的黑白边界,却满载了浓厚的眼泪。

《进击的巨人》(影片撷图)

当然,作品中的翻转,不仅用来抹除善恶的边界,更也以此来强调宿命的无可奈何,比如莱纳与艾莲这个配对。如前所述,很难有人可以完全脱离国族环境来发展自我,这个论点即为社会科学中著名的“人在情境中”。为此,艾莲能够体谅莱纳的选择,只是为了生存,诚如把敌人从世界驱逐出去这句名言,无关对错,只因立场不同到容不下一丝的和平。换位到莱纳,同样如此,为了守护自己以及母亲,只能破坏他人的日常。

不过,笔者私自在想,艾莲向莱纳说的那一句“我们都相同”,可能也不仅是坚定的同理,更也在感叹两人皆无法脱离宿命的万般无奈。其中的原因,从角色内在出发,皆源于胆怯,一路走来的牺牲,让艾连无法像他人一样勇敢,比如第三季的阿尔敏就尝试冒险去对谈,回到艾连,却只能懦弱地使用暴力及恐惧去控制,但我们也难以去究责,毕竟,他要守护的日常实在太过脆弱,透过暴力铲平威胁才是最安全的做法。

对照到莱纳,同样可以发现,背后依然有要守护的珍宝,即是那份跟常人一样幸福的盼望。由此可知,不管艾连或是莱纳,其懦弱皆埋藏了情有可原的守护之心。另外,若结合懦弱与外显暴力来看,结构上也完整地符合心理学的观点,即透过本质为控制的侵犯行为,补偿因应无可奈何而催生的无能挫败感。可惜,到头来,补偿建立在互相掠夺,看似补填了不安,却又什么都没握住,甚至为自己带来更多的危险与空虚。以此来说,看似进击的举动,没有让任何人得以前进,虽然让人不因失能而坠落,却也导致他们活在一个循环的踩空中,死不了,却也无法活得好,甚至开始怀疑活著的意义。再者,拉入贾碧这个角色来看,许多人都认为她的经历,就跟幼年的艾连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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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宏观来看,那是历史的重复,微观来看,则是监禁人的痛苦宿命。

故此,承前所述,墙内墙外,都是受害者,因应环境的命定,陷落于加害行为,变成不得不恶的反派,却又对恶行感到无上歉疚。换言之,即使艾连未如莱纳外显,但第四季的空洞距离感,仍旧阐明他以人性丧失为代价抵销了道德的反馈。同样的,这又再次阐明自由意志下的进击,看似解决内心的不安,却什么都没解决,反而让内心的折磨层出不穷,就像薛西弗斯在推石,日复一日,却迟迟迎不来幸福的终有一日。

总言之,笔者认为巨人传递出的思维不只具有宿命的观点,更增添了浓烈的痛苦。然而,那些痛苦却又不一定能够转换成有意义的救赎。就此而言,无意义的痛苦轮回,这个主轴变得非常的鲜明,就像只寄宿在心底的毒虫,不断地蛀蚀我们的心灵,要么让人像艾连一样失去人性,要么让人像莱纳一样失去改变的勇气,继续活于恶的愧疚循环中,不断为痛苦增添柴火,活著这件事终究会被烧出一个巨大的空洞。

《进击的巨人》(影片撷图)

既然谈到卡缪,就再多一点当红的尼采思维,若用“上帝已死”来解,会发现不管是善恶,都无法单纯沿用神意论来佐证,意义被拆解,没有什么由神赋予意义的受苦。此时,再进一步融合前述的宿命,无法避免的折磨不只痛苦,更没意义,这使得巨人的叙事带有浓郁的悲苦,正好引出尼采所提的“人害怕的其实不是受苦,而是受苦的无意义”。

由此可知,痛苦的宿命还不足以毁掉人,痛苦且无意义才会,而这完整地契合了艾连的一生,考量到动画剧情发展上的进度,就不再多加论述。接著,回到无意义的痛苦轮回这个主轴,我在猜,作者谏山创的意图并非出于纯然的恶意,反倒像尼采,期盼透过旧有秩序的枷锁解构,催熟代谢,创造出不同以往宿命的跳板,甚至发展出一种能够重新计量幸福的普同准则,避免人世轮回于悲苦的弱肉相残,转变为互相砥砺的超人社会。

于是乎,巨人运用打破框架、抹除善恶、视角变焦达到世界真实的崩塌,甚至打开虚无主义的大门,不管是漫画或动画,来到尾声,巨人的世界已不再存有普同性真理,生命意义早已随著真理的崩塌被埋逝,所谓意义,只能迁移到个别的主观世界来理解。至于那条看似灰暗的漫长道路,是否埋藏了共同的幸福,还未走到结局,我们仍旧未知,但或许能保持一丝期待。

虽然本文聚焦在宿命、恶与受苦来论述,巨人确实也让人在观赏时不断感受到痛苦,毕竟,如果我们是剧中人物,旧有的价值早已陷落,未来的希望又不见升起,当下的手足无措,必然会衍伸出恐慌与不安的高峰。然而,如前所述,故事还是藏有一丝的希望,关键的角色,笔者认为就是承担了盼望的阿尔敏。不过,考量到篇幅,未来若有机会再来讨论,暂不多加论述。

对幸福的憧憬若是过于急切,痛苦就会在人的心灵深处升起
卡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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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结语

综合来说,巨人使用“宿命恶”的命题阐明现实的荒谬与厚重,并以此加深读者观众们的同理,借此避免落入善恶圭臬的二元滑坡,甚至促使我们省思,人类的渺小与不容易,进而反衬出珍惜日常自由的感触。另外,即使漫画还没真正完结,但结局一天一天在靠近,如前所述,究竟那位幻想蓝天大海的种子,可以为这部作品带来什么样的盛开,值得我们一起屏息期待。

为此,莱纳举枪自尽的尝试,就不会单纯只因歉疚,还传递出对于宿命终结的渴望,意如卡缪所述,运用自杀反抗人生的荒谬,但对生命的依恋与习惯,仍旧让他躲开了殒落。这某种程度,又蕴含了生生不息的希望,即使巨人的世界充满著痛苦的荒谬,但我想真得如同卡缪所说,幸福与荒谬就是共存于同一块大地的双生子。

【本文透过“方格子直送”计划合作转载,作者:瘾君子--movie addict,原文:专题▕ 《进击的巨人》- 多重叠加、翻转及变焦的致胜开场,无法摆脱的宿命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