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龄科技|与其要求长者克服数码鸿沟 不如用心关顾长者所需

撰文: 王宁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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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府提倡安老服务以“居家安老”为本,然而社区照顾服务长期不足,接连发生的独居长者家中失救事故更是令人痛心。于是,包括立法会议员在内的许多人,都将目光投向科技领域,期待借由乐龄科技产品缓解老人面临的困境。然而,他们所推崇的,似乎只是由政府资助长者购买更多辅助设备以适应科技产品,却忽略了科技本身就应该具备“适老化”的基本功能,否则只会沦为消费主义的产物。其实很多长者所需要的并不是尖端科技产品,而是施政者能够设身处地思考他们的需要。

立法会议员议案政策分析系列

乐龄科技产品旨在便利长者日常生活。(资料图片)

社创基金设50乐龄科技项目

由于人均寿命上升、生育率下降,香港人口老龄化问题日渐严重,根据政府统计处的推算,65岁及以上长者占整体人口比例将由2022年的20.8%继续上升,2039年会达到31%,2069年更上升至35.1%。换而言之,未来每三位香港人中就有一位是长者。联合国也预测在人口超过100万的地区中,香港在2050年会成为人口老化程度最高的城市。对治港者而言,乐龄科技是“人口老化”的良方。立法会周三(5月24日)辩论及通过由选委界议员吴杰庄动议,经建测界谢伟铨,及选委界严刚、尚海龙、邓家彪和马逢国等修正的“加强推动乐龄科技,提升银发族生活质素,应对人口高龄化”议案,促请特区政府进一步推动乐龄科技普及化,​​提升银发族的生活质素,亦减轻照顾者的负担。

乐龄科技是老龄学与科技的结合,利用大数据和云端技术监测老年人的医疗及健康状况,并在日常生活中和遇到危险时提供援助,改善长者自理能力。常见的乐龄科技产品包括智能手表等穿戴产品,主要用于监测和记录老年人的健康状态,例如心率、血氧水平和步数等;助听器、放大器和文字朗读器等辅助器具,让听力和视力下降的长者更方便地进行日常生活;智能家居设备如智能照明系统、智能门锁和智能温度控制系统等,可以让他们更轻松地控制家中各种设备。此外,还有远程医疗服务、智能语音助手等。

近年特区政府亦有发展乐龄科技,成效见仁见智。劳工及福利局局长孙玉菡在议案开场发言中表示,政府设立的社会创新及创业发展基金,已经资助超过50个运用科技改善长者生活的项目,例如协助中风病人加强居家复康训练的机械手和建立网上软餐订购及送递平台。不过,在议案辩论中,多位议员批评政府应用乐集科技产品的支援不足。民建联新界西南地区直选议员陈恒镔指出,政府各个部门之间缺乏统筹部署,做法不一;此外,相关配套政策落后,乐龄科技的应用无法完全符合现行安老服务机构的指引。

近年特区政府亦有发展乐龄科技,成效见仁见智。劳工及福利局局长孙玉菡表示,政府设立的社会创新及创业发展基金,已经资助超过50个运用科技改善长者生活的项目。(欧嘉乐摄)

科技正在拉大长者“数码鸿沟”

根据民建联家庭事务委员会今年1月公布的“家有长者公屋户对乐龄科技意见”调查结果,有71%受访者表示没有听说过乐龄科技;另外,76%受访者表示价格太贵是他们使用乐龄科技产品的主要障碍,48%担心购买后不会使用,41%不知道如何购买。面对“资讯鸿沟”,多位议员都建议政府扩大医疗券和社区照顾服务券的使用范围,让长者可以透过医疗券购买和租用乐龄科技产品,减低长期病患对医疗服务需求的压力。

不过,即使长者有能力购入乐龄科技产品,在实际使用上依然可能会遇到问题。经民联选委界议员梁美芬便表示,有长者购入全屋智能家居系统,但是却低估了智能设施的灵敏度,半夜起身去洗手间时发出声音,结果整个屋子的灯都亮了。这并非罕见例子,也引发我们不得不思考这样一个问题:乐龄科技产品难道不需要达到“适老化”的要求吗?为什么反过来需要长者购买辅助设施、提高数码素养,尽力适应科技?

实际上,在科技被我们视为安老的救命稻草的同时,它也悄悄拉大了长者与社会的“数码鸿沟”。以色列开放大学教育与心理学系主任Avner Caspi在一项研究中,让50位老人在使用平板电脑预定酒店前后,分别回答他们认为自己现年多少岁;结果显示,老人的平均主观年龄由使用平板电脑前的65.48岁增加到了84.16岁,而且使用了不熟悉App的老年人的变化更明显,其主观年龄从平均62.97岁增长到87.80岁。

对于独居长者而言,在疫情下突破数字鸿沟亦是不小的难题。(刘梦婷摄)

长者需求体验才是产品核心

新自由主义倾向于将问题归结于发展不足,并以创造和消费解决问题。然而,相对于让长者额外购入辅助设备,当局更加不能忽略的是,“适老化”本来就是科技应有的科技功能。如果数码产品都能达到无障碍使用,长者又何必购入屏幕放大器或朗读器?当然,并非所有乐龄科技产品都是因为科技“适老化”不足而创造的新消费,但我们不应忘记长者的需求和体验才是乐龄科技产品的核心。正如选委界议员谭岳衡在辩论中所指,“乐龄科技的发展应该是科技适用老年,而不是反过来,老年人去适应科技。”

“适老化”不仅是科技的基本功能,也是一个文明社会的必要。长者很多时候需要的不是高精尖的科技产品,只需要一些小小的改变就能够改善他们的困境,这需要设身处地思考他们的需要。例如上海长宁区江苏路街道曾为独居老人安装智能水表:如果水表在12小时内读数低于0.01立方米,系统便会自动向居委会发出预警。这种智能水表的技术难度不大,成本也不高,实现的难点只是在于施政者有没有关怀长者的思路。

有时候老人需要的甚至不是科技产品,而是日常生活的基础设施。华南理工大学建筑学院讲师何志森早年在香港进行项目研究时,意外地在油麻地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很多道路上没有椅子,但有许多行动不便、走几分钟就需要找个座位休息的老人,都收藏着一幅属于自己的油麻地“椅子地图”。地图上标示了各种各样椅子的位置,有些椅子是店家放在门口的,有些是被遗弃的,有些并不是真正的椅子,只是一个可以坐的物件或城市设施。实在没有椅子的地方,老人们会自己放置一张椅子并用锁拴住。如果我们的城市尚且无法为长者提供充足的椅子,发展乐龄科技产品听起来似乎有些急功近利了。

老人们的油麻地“椅子地图”上标示了各种各样椅子的位置,有些椅子是店家放在门口的,有些是被遗弃的,有些“椅子”并不是真正的椅子,只是一个可以坐的物件或城市设施。实在没有椅子的地方,老人们会自己放置一张椅子并用锁拴住。(何志森mapping工作坊)

安老服务要令长者活得有尊严

如何让乐龄科技更大程度上发挥所用,也是可以精进的思路。根据外媒报道,美国同样面临安老服务从业者收入不高、任务繁重、工作压力大等问题,当地安老机构长年处于人力短缺的尴尬境地,曾有照护经理指出,尽管很多产品都将服务人群直接对焦老年人,但在应用上有局限性。问题仍是在于产品的“适老化”不足。既然如此不如改变思路,与其勉强长者直接学习应用科技,不妨思考如何让利用科技减轻护老者的负担,比如在护工的工作设备里安装一些智能系统,帮助他们从琐事里解脱出来。

美国医疗保健公司Cambia Health的调查显示,超过60%受访护工表示他们正在使用至少一个科技产品协助工作,超过40%受访者同意使用科技产品能够帮助他们更快地联系到医疗专家寻求实时帮助。相比之下,香港的照顾者使用科技产品的情况有较大的提升空间。香港理工大学顾问团队去年发布的研究报告显示,尽管大部分照顾者视辅助科技为有效减轻压力的工具,但只有 37%的照顾者有使用辅助科技的经验。

正如马逢国在修正案中所言,“政府应利用网络为长者搭建友善互助社区,加强信息流通及推动助人自助精神,让银发族有尊严地在熟悉的社区生活。”安老服务的目的并不只是单纯地延长长者的寿命,而是让他们能够有尊严地度过老年生活,而这最终指向人文关怀,科技只是辅助手段。自由党选委界议员李镇强表示,即使我们将乐龄科技推展得十分成功,但也只是一种辅助工具,无法代替人与人之间的爱和关怀,所以大家应该设身处地去思考家中长者究竟需要什么,多抽点时间陪他们聊天。谭岳衡亦指出,乐龄科技产品要发挥作用必须要有可持续的服务支持,例如有些智能产品具有健康检测的功能,但是最重要的是当长者有需要的时候,能够得到迅速、有效的、线下的响应。

社企“银杏馆”于网上发文分享一单社会悲情事件,有名伯伯租住板间房10多年,原因是“在这里起码有人跟我讲句说话”,令闻者心酸。(“银杏馆”fb图片)

尤其需要关注长者孤独感

那么,长者究竟需要什么?社企“银杏馆”曾于网上发文分享过一宗社会悲情事件:职员和义工到大角咀探访板间房住户时,遇到一名声称已租住板间房10多年的伯伯,他并没有申请公屋,原因是“在这里起码有人跟我讲句说话”。伯伯的肺腑之言,提醒了社会对长者情绪健康的忽视,而孤独正是常常伴随他们的问题。香港城市大学去年6月发表的一项电话调查显示,在第五波新冠疫情期间,由于长期隔离及缺乏社区支援,长者的孤独感大增,而社福机构的上门慢性病管理计划有助减少他们的孤独感。

IBM商业价值研究院的一份研究报告指出,老年人的孤独问题,几乎总是由某种形式的“失去”所引起,无论是个人层面还是社会层面的“失去”。他们不只“失去”健康的身体,还会产生随着视觉和听觉障碍、行动不便、身边朋友老去等事情所增加的社会隔绝感。荷兰政府就有针对人口老化制定“打击孤单”计划,荷兰的连锁超市Jumbo超市推出“聊天结帐”柜台,让动作较慢的老人不需要在结帐和收拾东西时感到烦恼,不必担心会被排在后面的其他顾客不耐烦催促,并且可以与收银员闲聊几句家常。

这样的需求,相信不是政府加强推广乐龄科技,就能简单解决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