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科发展・三|社科教学也在转型 重视理论实践
人类文明每一次重大发展,都离不开社会科学的变革和思想先导,但随着第四次科技革命的到来,社会都把焦点放在大数据、人工智能等技术突破和创新应用上,相对而言忽视社会科学所应发挥的理论思维和解难作用。然而,修读社科真的毫无用处吗?香港恒生大学校长何顺文认为社科教育有助培养学生的思维、沟通、判断能力,促进全人发展;中文大学社会科学院院长赵志裕则认为,社科发展同样处于转型时期,需要理论和实践相结合,相信学生会有更广阔出路。
“如果你问修读完社科之后究竟有什么前景,其实随着世界潮流的转变,我们都会期望一个良好的社会科学教育是能够容许学生有更多的发展空间。”香港中文大学社会科学院院长赵志裕这样理解社科教育的意义和价值,但他也坦言,全球都在面对学位通胀的问题,无论大学修读什么学科,毕业后都未必能够找到一份条件可观的工作。
根据他多年的观察,有些社科专业较容易让学生接驳到明确的就业路向,例如中大社会科学院的建筑系、心理学系、新闻系、社工系等,工作路径固定、职业结构清晰。当然,也有一些学科没有特定路径,例如社会学、国际研究等,学生难免担心:读了有没有用?
然而,“有用”或“无用”这两个概念,对任何人而言都是主观的。有人认为修读社会科学对于个人或社会“无用”,因为相关专业面对就业困难,本就难以贡献所长,即使成功找到工作,薪酬待遇和工作内容都未如其他专业理想;尤其是在这个“创科至上”的社会,碍于课程设计未有跟上时代发展,多数社科学生根本无法掌握相应的程式编码和研发技能,也更难免令他们意志消沉,对修读社科失去兴致。当然,总有人深信修读社科“有用”,但多数是以个人喜好凌驾就业现实,纯粹基于社科价值观和他们相契合,希望能够帮助社会。
人才培育政策局限于世俗价值
不同人对“有用”与“无用”的主观判断,可以“理性化”作进一步解释。“理性化”由德国社会学家马克斯.韦伯(Max Weber)提出:人类能够从原始社会过渡至现代社会,是因为人类运用智慧愈来愈得心应手,而这个过渡的过程便是“理性化”的过程。台湾学者林大森的论文《当今大学教师的政治、经济、社会地位解析:Weber学派的观点》提到,理性化有别于传统社会所信奉的巫术和宗教,其着重点是目的性、逻辑性、系统性、可计算性与可控制性,而这也是现今社会越趋向科学与工业化的原因。当人类做出任何社会行为前,多会对行为的目的与手段作为考量,这也是一种“理性”。韦伯将这种“理性”区分为“工具理性”及“价值理性”,而这两种概念会协助人们思考什么是“有用”,什么是“无用”。
当人们使用“价值理性”时,他们会相信该种行为无条件的价值,强调统正的动机以及选择正确的手段去实现自己的目标,结果并不是重点,重点是手段能否与他们的价值观一致。因此,有些人会认为修读社会科学“有用”,是出自他们与学科的价值观一致,如修读政治系是因为学生期望未来能够从政,希望这个社会能够成为他们所期望的模样,所以他们不会去计算修读学科后能否有高薪厚职、是否有前途无限的工作前景。“工具理性”则相反,他们会以结果作为行为的考量,并以功利动机驱使行为,单纯从效益最大化的角度考虑,正如有些人会认为修读社科“无用”,因为从结果而言他们所得到的客观利益较少。
可以说,没有一种学科绝对“有用”或“无用”,只是观点与角度的问题。如果社会所重视的是学生能否达成自己的理想,社会科学或人文学科绝对有其用处,若然社会只重视自身或短期利益,例如经济价值上的考量或就业市场的人手等,就会被看低一线。尽管以功利定义所学未免过于肤浅,但香港人才培育政策就是如此着重“中环价值”,令学生得不偿失。
例如,当局自2015年开始计划“一条龙”的创科人才培训,提出于中、小学推动STEM——即科学(Science)、科技(Technology)、工程(Engineering)及数学(Mathematics)教育的建议和策略。根据2015年教育局课程发展议会文件《推动STEM教育:发挥创意潜能》,其中一个发展原因是为了保持香港的国际竞争力,认为香港在不同层面上面要具备不同能力的多元人才,以满足现今世界在经济、科学及科技发展上的需要。无可否认,香港的确需要提早装备学生,但从另一角度来看,政府仿佛将香港教育变成了“兵工厂”,学生从小学开始已经以“职业导向”为前提接受教育,将来成为政府所需发展工具的其中一员。
香港恒生大学校长何顺文对于职业导向的教育政策感到不齿。他绝对明白资讯科技发达,而香港亦确实比较缺乏创科人才,所以商界会希望增加商科、创科劳动人口,“但我认为这个问题已受到历史教训,每个潮流都会兴起某些学科或工种,或许以前这个方式都是可行的,可是,社会已经改变了,不再是单一学科就指向单一工种,会将不同的学科连结起来。”
何顺文尤其对STEM的教育感到疑惑,因为中学教育已不再分开文、理、商,而是合为一体,政府却又要求中、小学生多读有关于STEM的课程,“我相信中、小学的基础教学永远都应该鼓励平衡、文理兼备,美国的大学很多时都会将文、社、理放在同一个学院中。”他质疑,现时政府对于STEM教育的经费支出,都变成了“交功课”,是因为社会希望推行STEM教育才去推行,却没有深思这套发展战略。当然,中、小学的教育动机应该保持单纯,是为了引起他们对不同事物的兴趣及思考,而非早早将他们所学与工种及职业挂钩。
何顺文不会对任何学科存有偏见,鼓励学生依照自己兴趣选择本科,而不应是只为了前途。事实上,有不少学生和家长会希望自己或子女能够选择一些贴合市场需求的学科,何顺文亦留意到有不少年轻人在选择本科方面容易受朋辈、家长或前辈影响,他演讲时都会提醒学生别受他人或世俗目光影响,而应遵循自己的性格、专长及志趣,“除非你在小时候便有明确的目标知道自己要修读什么学科,要不其实没什么关系,最重要是找到自己的兴趣。即使修读完本科,学生希望转变工种或学科,多修读一个文凭其实已经可以转变到。”
社科训练思维及判断能力
何顺文秉持这种教育理念,八年前出任恒生管理学院校长后致力推行博雅专业教育,大力推动人文及社会科学发展。本科就是修读社会科学的他,相信社会科学训练能够为学生带来一定好处,例如社科人通常有较佳的思维、沟通能力、判断能力,晋升至中高层便会发现并不“蚀底”,“确实,英国有数据证明就读社会科学比起就读STEM、工商管理、法律、工程等学科较迟就业,通常会迟两至三年,薪级点也比起就读实用学科低,但美国学院及大学协会的研究报告指出,当工作达至收入的高峰期,即大约55岁左右,读任何学科已无关系,甚至发现有人文学科或社会学科的背景,薪酬比起其他学科高。”
坊间对于社会科学的其中一样刻板印象,是过于着重理论的学习而轻视实践。事实上,社科课程也的确要求学生阅读较多论文、撰写论文。对此,赵志裕承认这种教学模式或许需要改变:“现时香港的社会科学教育依然是一个转接期,大家对于社科的理解,在传统上依然会认为它是文科,如果是文科的话,自然需要学生阅读更多论文、撰写文章及考试,然后储够学分便可毕业。”他指出,传统社科教育模式十分重视理论,整个学术领域也是以研究理论为主,因为人们相信理论可以解释现象,但碍于研究方法所限,所以忽视理论未必能够解决实际问题,所以将理论和实践切割开来。
不过,九十年代后,整个社会科学界都有着翻天覆地的改变,“我们现在说的是数据科学、大数据,我们会以电脑模拟去预测社会变化及人类的行为变化,例如中美贸易战的结果,我们都能够以电脑模拟的方式进行预测。”赵志裕说,当研究方法出现转变的时候,研究的重点都出现了改变,从前学者会研究有什么理论可以解释一些社会现象,而现时会研究到底甚么理论可以解决这社会的问题,可以顺利解决问题的理论便是一个成功的社会科学理论,亦即是“solution oriented social science”(解决性社会科学)。
上世纪九十年代前后出现的研究转变同时带动了教学的转变,当理论与实践之间的关系改变了,必须有机结合,而学院亦需要以另一种方式去进行教学。赵志裕举例,现时阅读文章的环节会改为要求学生自己在家中进行,在课堂上便会要求学生将读来的理论用以实践,例如他所教授的一门课程“Managing Creativity and Group Dynamics in Innovation Teams”(管理创新团队的创意及团队动力)便会在课堂上要求学生设计一些创新产品,将论文中理论放到实践之上,功课亦由传统的学期论文改为设计产品样本。
不过,赵志裕也坦言,社会科学发展同样处于转型时期,“大学聘请教授时只要一上任便可留任三十多年,所以大学发展‘新陈代谢’的过程还是很漫长。有些(教授)会比较传统,有一些会比较新派,学生需要自行选择。”他又认为,学生刚从中学升到大学,教学模式如果与他们在中学的教育过于不一时,他们可能难以接受,也需要时间适应,所以不论是教授还是学生,都处于一个转折期,过程并不容易。
“有关于课程上实践与理论的教学比例,如果是一些教得较为灵活的教师是不存在分野的。”话虽如此,但赵志裕坦言香港的社会科学教育改革比起美国及新加坡的进展是比较缓慢,他在美国及新加坡工作过一段时间,发现新加坡有很多教师都已是用到新派的教学模式,重视学生学以致用。相反,他在香港两所大学任教的经验来看,还是有不少“痴心”于传统教学模式的教授,但随着更多年轻教学人员的加入,他相信气氛会慢慢改变,只是需要更多的时间。
虽然教育不应与市场需求挂钩,但确实有学生希望可在本科毕业后找到一份适合自己的工作。因此,赵志裕为了增加社会科学系毕业生的竞争力,他亦依照市场上所需要的人才设计了一些综合学科的课程供学生选择,“我们观察到很多科研发展机构会聘请很多人才,推动未来以科技为主的工业,如果看看微软公司的招聘广告,他们需要多元化的人才及不同群体的工作经验。”他认为学生不只需要在大学读书的经验,还需要实际在企业上工作的经验,所以他指出一些良好的社会科学学位都会尽量安排学生进行交流,或给予他们进行实习的机会。
除此之外,赵志裕亦介绍到中大社会科学院一个独特的副修课程,学生如报读了这个课程,便会在第一年修读设计思维及管理创新团队,并思考一个他们想去解决的社会问题,然后他们需要在往后三年内选修任何一科可以解决这个社会问题的学科,最后会完成一个“度身订造”的计划,以解决他们在一年级想到的社会问题。赵志裕称,这些学生并非“单打独斗”,他们会与不同学科的学生共同想出解决方法,又会邀请相关的业界人士成为学生的导师,协助他们解决问题;学生在毕业后便可与他们有兴趣加入的公司,或升学时的研究院提出这个经验,令他们在就业市场上较有竞争力。
“现时已经不再是上课看完一叠论文,考个试,储够学分就毕业的学习模式,因为大多数的社科课程都能够给予你这种体验,问题就在于我们如何能够让学生在四年内拥有一些体验,并将其变成学生将来可用作贡献社会的知识。社会科学就是用来改善社会和解答社会问题。”赵志裕重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