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解.安老|告别冷漠重启全民退保 人人都有责任让长者安享晚年
第五波疫情对长者群体造成极大损伤,不但暴露当局低估爆发风险、轻视疫苗防护的决策错误,而且突显整个安老政策和退休保障的结构性缺陷。由于香港社会缺乏全面退休保障制度,目前至少有近60万名贫穷长者面对生活难、看病难、住屋难等困境。尽管特区政府每年经政策介入后把贫穷长者人口骤减少至18.8万人,但当中的非恒常化福利根本未能有效改善长者生活,强积金制度也未能为打工仔提供足够退休保障,年金计划也只能惠及富裕老人。平情而论,特区政府并非完全没有在退保路前进,甚至早于港英末年已就退休计划进行咨询,至回归以来也发起多次讨论;然而,由于治港精英和右翼经济学者总以为资本主义社会无须确保“老有所养,老有所终”,甚至冷漠到把意识形态作为不愿作为的借口,所以30年来的退保路上官商民三方仍然“鸡同鸭讲”,导致长者愈是长寿,可能就过得愈是煎熬。
三大安老招数漏洞百出
现年70岁的黄婆婆(化名)独居在深水埗㓥房内,右眼已失明,左眼则患有白内障,丈夫已去世,儿女都在广东生活,无暇顾及赡养她。她只得每月靠领取3815元的综援、回收纸皮并变卖二手家居用品维持生计,面临看病难、生活难、住屋难等困境。
但独居、贫穷且辛劳的黄婆婆并不是个别例子——尽管每年经政策介入后,贫穷长者人口骤降至18.8万人,但政府的安老招数漏洞百出,离全民退保仍有漫漫长路。
第一招,是每年都会派发不同名目的福利,例如综合援助金、高龄津贴、长者生活津,但当中的“非恒常化福利”并不稳定。政府把账项分为“经常账”和“非经常账”,因为深知每年巨额盈余只是源于地价、投资及印花税等波动收入,所以不愿贸然因为收入的一时增加而承诺长期开支,也不愿意大幅提高“经常性开支”,而是透过增加“非经常性开支”来回应社会对改善公共服务的期望。然而,当社会突然出现其他更需庞大财政支撑的议题,例如防疫抗疫,用于安老方面的“非恒常化福利”就难免被牺牲。
第二招是现有的强积金制度,但当中存在覆盖率低、回报率低、有对冲机制的问题。
在覆盖率方面,据强制性公积金计划管理局2021年9月的季刊,本港364万就业人口中,只有77%获强积金计划保障,即280万人左右,另有10%就业人口受其他退休计划保障。香港大学社会工作及社会行政学系荣休教授周永新指出,强积金制度只能覆盖有固定工作的人,但其他劳工和家庭主妇则得不到保障。
至于回报率,由于香港未有制订“生活工资”,导致现行“最低工资制度”之下,不少市民根本无法靠最低工资应付基本生活所需;当工资水平有限,在回报率低、手续费高的情况下,积存的退休基金也有限,市民即使连续每月供强积金达40年,退休后也只能拿到40年工资的20%,而这点钱只够维持基本生活,还未计及电子产品、享受生活、医疗开支等。
对冲机制更是为人诟病多时,导致不少打工仔被迫“贴钱炒自己”。该机制是指,根据《雇佣条例》,当雇员有权依其服务年资获得雇主须支付的遣散费或长期服务金时,雇主可在雇员的强积金供款中抽取雇主供款部份及其累算权益,以抵销应向雇员支付的遣散费或长期服务金。根据强制性公积金计划管理局统计,自2013年起,本港打工仔被对冲的强积金供款高达370多亿元。在新冠病毒疫情之下,百业萧条,很多企业裁减人手或冻结加薪,对冲情况就更为严重,退休储蓄进度可能受损。
千呼万唤,特区政府终于上月就《2022年雇佣及退休计划法例(抵销安排)(修订)条例草案》刊宪,以禁止雇主用强积金制度下雇主的强制性供款累算权益“对冲”雇员的遣散费或长服金。《草案》有望在现届政府任期完结之前通过,但预计最快也要到2025年才能全面落实。
第三招,是劳工及福利局局长罗致光多次的提及“公共年金计划”——接受年满65岁或以上的退休人士以一笔过方式投保,本金介于5万至100万元,保证回报为本金的105%——但它只是一种对富裕老人“锦上添花”的年金保障,对于一众真正有需要的长者来说,根本没有实质作用。除此之外,《香港01》曾多番申述,政府主办中央操控的基金有其好处,但这套机制更适用于设立中央公积金计划,才能为普罗小市民稳定投资回报、减低管理费用,避免血汗钱被私营金融机构所蚕食。
官商民论退保“鸡同鸭讲”
在缺乏全民退休保障制度的香港,长寿更像是一种“诅咒”和“惩罚”。从1994年起,末代港督彭定康发表题为《生活有保障、晚年可安享——香港的老年退休金计划》的咨询文件,到2015年特区政府辖下咨询机构扶贫委员会展开为期6个月的退休保障公众参与活动,举行五场咨询会以征求市民意见,但仍然未得出肯定答案。
1994年,末代港督彭定康发表题为《生活有保障、晚年可安享——香港的老年退休金计划》的咨询文件,但由于社会讨论激烈、意见分歧过大,支持与反对的意见各占一半,最终宣布放弃。众多反对意见中,也包含周永新等一班学者的声音。他忆述,时任港督彭定康一边推政改,一边推老年金,但后者只是一种政治手腕,以引诱社会支持前者,而非真心为香港市民设想。
时过境迁,香港回归后成立特区政府,但对退休保障的态度仍然暧昧。
2012年特首选举期间,时任候选人梁振英提出要在短中长期研究改善退休保障和社会保障,由于当时梁振英已经提倡多项倾向经济左翼措施,坊间普遍也把梁振英的说法理解成为“全民退休保障”承诺。在2013年,时任政务司司长、兼任扶贫委员会主席的林郑月娥,更大张旗鼓委托周永新研究退休保障;至2014年,周永新团队发布《香港退休保障的未来发展》研究报告,提出全民老年金方案,但事后被林郑月娥质疑团队忽视此方案对公共财政的压力。周永新当时回应指,林郑月娥邀请他做研究之前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只是希望研究符合这个预设,但他强调学术研究必须实事求是,而不是为政权溜须拍马的工具。
随后的2015年12月,扶贫委员会展开为期六个月的退休保障公众参与活动,举行五场咨询会以征求市民意见,由全港逾70个不同类别的民间团体组成的争取全民退休保障联席(联席)表现活跃。联系早在2004年便提出一个全民养老金方案,随后工联会和公共专业联盟分别提出免经济审查、划一发放保障金额的全民退保方案。2015年,扶贫委员会在面向公众的咨询文件中提出一个老年金计划,并将上述这四个方案统称为“不论贫富”方案;而新民党和民建联的方案非常接近,在报告中被称为“有经济需要”方案。但民间彼时认为,两种方案的本质差别在于全民与非全民,此命名带有误导性。
官商民谈不拢,直到梁振英任期完结,有关议题都没再被提起。可惜,直到梁振英任期完结,有关议题都没再被提起。及至林郑月娥竞选特首,在“退休保障”方面,同样避谈“全民退保”,只承诺会落实取消强积金“对冲”安排,“积极跟进各项优化强积金的措施,并研究公共年金制,为退休人士提供更好的保障”。
资本主义也要保障长者生活尊严
“鸡同鸭讲”的关键问题在于,官商民三方对于“社会保障”的理解截然不同。
周永新指出,全世界社会保障制度主要可分为两类,一种是北欧国家典型的需求导向型(needs-based),无论公民本身是否富有,都会给予其全民性的援助金作为保障;另一种则是香港目前所制订的资产导向型(means-based),即透过不同限度的资产审查提供不同额度的津贴。
《世界人权宣言》第22条及《经济、社会及文化权利国际公约》第9条中,都提到社会保障是个人“权利”。由此可见,香港社会福利观处于低度发展,不仅如此,治港精英总是教条理解资本主义,甚至冷漠到把意识形态作为不愿作为的借口。
然而,香港社会福利政策一直以“补救性”为主。周永新说,在港府看来,市民生老病死的需要首先靠市民自己解决,其次是子女、亲戚或朋友,政府只会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伸出援手。但该想法早已落伍,尤其近年世界局势变化多端,香港产业结构单一、阶级固化、向上流动机会停滞,单靠个人努力不能再出人头地,政府扶持必不可少。
这关乎数十万人日常生活的政策缺陷,政府都迟迟未能解决,遑论全民退休保障,懒官根本缺乏“有为政府”的承担。周永新指出,一部分长者为领取综援而降低生活标准,而还有一部分长者将资产转移到子女名下来躲过政府审查,但容易因财产归属问题,最终引起家庭内部纠纷。但他认为错不在长者,政府应该反思为何未能扛起社会保障责任、倒逼市民作出不诚实行为。
无论是社福迷思还是商界阻力,都不应成为港府无为而治的借口。疫情已然暴露出安老政策和退休保障的诸多结构性问题,特首林郑月娥终于懂得说,待疫情过后需要重新检视“如何让年迈和已届晚年的长者能在安全和健康的环境中生活,这值得全社会共同反思,以更好地照顾香港的长者”。周永新表示,香港政治格局正在面临巨大变化,政府的角色也要转变,不可能再靠“躺平”就能获得出路,近两年将不得不思考政府与市民的关系、政府定位等重要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