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解.虐儿|“童乐居”惊变“虐童居”——为何亲爱的总是最伤害的

撰文: 刘梦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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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保护儿童会辖下幼童留宿院所“童乐居”去年12月底爆出多名员工虐待近30名儿童丑闻,警方成立专案小组检查共4.6万小时闭路电视画面,至今已拘捕16名涉案人员,全部控以一项对所看管儿童或少年人虐待或忽略罪。近年来接连发生多宗震惊社会的严重虐儿事件,当悲剧一再发生,社会不能毫无反省,离儿童最近、接触最多、最应该护儿的照顾者,往往成为摧残儿童的施虐者,我们的社会究竟出现什么问题?若要构建完善的保护儿童安全网,究竟存在什么样的缺陷?

“守护儿童”政策是一套确保机构能保障儿童安全的政策,透过订立准则与程序,确保机构采取合理措施,避免儿童遭受伤害。英国、澳大利亚等国家都已设立“守护儿童最低标准”,让相关机构可遵循清晰指引保护儿童,香港并无官方框架,而通报、识别及处理个案的机制零散,使得儿童安全保护网严重缺失。(资料图片/龚嘉盛摄)

无强制举报机制
虐儿长期未被揭发

去年底,童乐居院长收到院所附近居民举报,怀疑有员工虐待儿童。12月22日,院长通报社会福利署(社署)并报案,警方查证并拘捕三名怀疑涉案职员,随后展开深入调查,并拘捕更多人。

经警方翻查闭路电视发现,累计有26名儿童被虐待,年龄介乎一岁半至三岁,从去年11月中旬开始,便怀疑有职员用残忍手法虐待幼儿,包括大力掌掴、粗暴拍打颈部、将幼童从膝盖位置砸在地上、抓住幼童身体再抛向墙壁等。

社会对事件震惊不已,因为香港保护儿童会是以保护儿童福祉为依归的非牟利机构,而且长期受特区政府资助,但是2020/21年度,便获社署资助逾8800万元。该会辖下有29个服务单位,童乐居便是其中之一。

香港救助儿童会总干事司徒恩对《香港01》表示,本事件反映机构在招募职员、员工培训等方面存在缺陷;另一方面,机构也缺乏清晰的制度指引、透明度和问责制,员工未必清楚如何才能避免对儿童造成伤害。另外,定期的巩固培训可帮助员工厘清虐待儿童的边界在哪里。(龚嘉盛摄)

香港保护儿童会每年获近亿元公帑资助营运,却没能好好保护儿童,甚至长期未有察觉如此严重的虐儿事件,意味著内部监管及政府巡查均出了不少问题。

香港救助儿童会总干事司徒恩认为,受助机构全体职员都应有警觉性,一旦发现怀疑虐儿事件都要及时通报,什么情况需要举报、怎样举报、向谁举报都很重要。

然而,司徒恩指出,目前社会普遍缺乏及时通报怀疑虐儿个案的意识,不少人担心举报后会对学校或机构造成不良影响,形成不鼓励举报的氛围,不利于及时察觉并制止虐儿事件发生。

根据社会福利署统计,近年来虐儿个案数目总体有上升趋势,截至2021年9月的统计显示,该年的虐儿事件总数或将超过往年。尽管事件发生后,政府及机构会迅速补救,但悲剧已经酿成,语言或身体暴力均会给儿童造成深远且难以抹灭的创伤。(《香港01》制图)

特首林郑月娥去年底在《施政报告》承诺尽快通过强制举报虐儿机制,此前法律改革委员会(法改委)发表报告书,建议在《伤害人身罪条例》当中增设“没有保护罪”,以加强对16岁以下儿童或16岁以上易受伤害的人——包括长者和残疾人士的保护。

该罪涵盖与事主同住成员、与事主有频密接触,以及对事主有照顾责任的人——包括父母、监护人及承担事主照顾责任的机构,如没采取合理步骤防止或制止虐待可负上刑责;如事主受严重伤害,最高可监禁十五年;如事主死亡,最高可判监二十年。

法改委的报告书出炉后,上一届立法会福利事务委员会曾跟进讨论有关建议,当时政府跨政策局工作小组建议,强制举报机制不应涵盖社区保母、寄养家长、补习老师等。

社署统计显示,绝大多数虐儿事件都在家庭发生,即罪魁祸首多见于监护人,家庭内部暴力带来的伤害,外界难以轻易知晓细节,防不胜防。若要缓解甚至杜绝虐儿现象,监护人教育孩童的方式、心理健康及情绪负担等问题亦值得关注。(《香港01》制图)

乍看之下,“没有保护罪”刑责严重、具一定阻吓性,但仍存在问题。第一,立法工作要到2023年中才会正式提交立法会审议立法,期间难保不会发生骇人听闻的案件;第二,许多案例都在家庭内部发生,若想及早举报,家长尤其是需要重点关注的人士。

我们不能再不闻不问——为何伤害儿童最多的往往是最亲近他们的人?

原因之一是,华人社会的家长有根深蒂固的“不打不成材”等观念,将体罚孩子看作是习以为常的事,而体罚与虐待的边界较模糊,稍不注意便会升级为暴力甚至虐待。

原因之二在于,社会整体环境及氛围偏消极,家长“自我照顾”不足就会影响儿童。去年1月,香港心理卫生会公布2020年年中就本港市民抑郁状况进行的调查结果,发现港人的抑郁指数再创新高,平均分上升至6.07分,受访者表示压力主要源于政治社会环境和疫情,分别多于六成。

立法会福利事务委员会去年9月讨论通报及预防虐待儿童事宜,公布虐待儿童案件数目,数据显示过去五年,侵害儿童人身罪行的虐待儿童者都以家庭成员、亲属或家庭佣工居多。(《香港01》制图)

建立“守护儿童”信念
从禁止体罚开始

虐儿问题不容忽视,但从一些数据上看,特区政府并不算十分重视。一个很简单的问题是,当局究竟调拨了多少资源去处理?根据社署网站,2020-21年度保护家庭及儿童服务课11队工作人员共处理7,002宗个案,但《香港01》在2018年翻查数据发现整个部门只有168名社工,并且还要处理虐待配偶或同居情侣、儿童管养权争议等个案,即每名每年肩负44宗个案,实在力不从心。

政府资源分配存在问题,必然影响福利服务质素,莫说要从速处理举报个案,连防范工作也毫不积极。信念决定思维,思维决定行动——我们不得不去质问,到底特区政府秉持的是怎样的守护儿童信念,才会如此轻视防虐政策,才会迟迟不愿从立法禁止体罚著手,全面杜绝儿童受到伤害?

香港救助儿童会去年底公布一项最新调查显示,42%受访者在过去一年中曾目睹儿童被照顾著体罚或辱骂;逾八成受访者认为父母若不惩罚孩子,孩子会被宠坏,而42%受访者认为父母有权决定应否打孩子。可见,身体及语言暴力仍是香港社会常见的管教儿童方式。然而,目前已有不少科学研究表明体罚无助于教育,全球已有62个国家全面立法禁止体罚,香港不仅未立法禁体罚,也没有就体罚厘定统一标准。

司徒恩指出,自从2019年反修例风波、2020年新冠疫情爆发以来,经济下行,失业率一度创新高,学校多次停课,家长和儿童的心理压力都很大。当他们处理一些个案时会发现,家长本意并非虐待儿童,但是压力太大、难以管理情绪,便发泄在小朋友身上。(龚嘉盛摄)

英国当局的“守护儿童”政策全方位地针对学校、志愿团体等机构,制定完善的框架。政策中对于如何对待儿童,有详尽的规范与描述,包括前期干预、如何防止老师或医生等受信任人士虐待儿童、处理虐待指控、如何与儿童进行棘手的谈话等,不仅保护儿童免受虐待,也尽量防止对儿童产生心灵伤害。此外,英国会为儿童配备导师,并且有清晰的措施指引,当儿童表示正在遭受虐待时应如何处理。

相比之下,尽管香港有不少机构均配备“守护儿童”政策、约章或咨询服务,但政府并没有出台具备法律效力的政策。一方面,社会上一直有声音倡议建立儿童中央资料库,但政府多年来没有采纳,在缺乏统一而清晰的统计数据前提下,难以针对本港儿童需求量身定制社会福利政策;另一方面,从教职人员、社工、再到社署工作人员,各方缺乏行之有效的统筹、规划与协调,即便有保护儿童的意识,也很难落实到每一个细节中。

不难想像,即便强制举报虐儿机制在短期内落实,但特区政府对于保护儿童的意识、政策、法例,仍有许多改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