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位贬值.上】香港产业单一 经济结构未能追上人力需求

撰文: 黄舜炀
出版:更新:

每有大学毕业生或青年收入下跌的报告发表,就有人搬出“读书无用”的论调,埋怨自己“生不逢时”,错过奉行精英教育的年代云云,却忽略众多深层次因素,例如阶级固化、产业发展单一等等,无疑都与大学毕业生的收入多寡息息相关。到底导致大学毕业生收入下降的核心原因是什么?除了“个人努力”以外,政府还可以怎样帮助青年“上流”?

香港大学生的平均收入在过去二十多年不进反退。财经事务及库务局局长许正宇上月初(5月5日)答复工联会立法会议员陆颂雄书面质询时,引用“综合住户统计调查”报告,表示以2018年价格计算,2019年20至24岁、拥有学士学位的“95后”(1995至99年出生者),平均月入仅1.8万元,较1994年20至24岁同等学历“70后”月入的1.94万元,减少约7.2%。许正宇还指出,每月就业收入平均数易受调查样本内极端数值影响,计算较高阶层员工收入时影响更为明显,故在阐释数据,尤其是与过往数据比较时,须特别小心。

观乎上述数据,不难发现愈高学历的年轻人月入跌幅愈大,比如拥有学士学位的“95后”比“70后”平均月入减少7.2%;拥有研究院学历的“95后”平均月入1.94万元,比“70后”平均月入的2.61万元减少了25.7%。反而,只有高中教育程度或专上教育非学位的年轻人月入相对持平,前者由1994年的1.21万元增加至2019年的1.35万元,升幅达11%,后者的平均月入则变化不大,在2019年稍为下降了400元至1.44万元(见表一)

资料来源:综合自政府统计处的“综合住户统计调查”报告

青年收入有跌无升?

这不禁令人疑惑,大学毕业生寒窗苦读多年,平均月入不进反退,薪酬增幅还不如高中毕业生,不就印证了“学位贬值”和“读书无用”的论调吗?不过,香港教育大学社会科学系讲座教授赵永佳提醒,这类只按教育程度和学历分组作比较的统计数字并不能作准,否则将会跌入“辛普森悖论”(Simpson's Paradox),即两个变量(工资与年份)之间在不同分组里皆有相同方向的关系;但不作分组时,两个变量的关系却可大大减弱、消失,甚至相反。

赵永佳指,香港整体工资待遇有所改善,比如在九十年代,高中毕业生的月入中位数为1.21万元,但到2019年增加至1.35万元,已贴近专上教育的毕业生(1.44万元)。另一方面,香港整体月入中位数不断上升,由2016年的1万元增至2019年的1.9万元。不过,同比龄和学历分组计算后,除了中五或以下和专上教育非学位的组别较稳定外,几乎所有组别的工资中位数在扣除通胀后都明显下滑—明显是“辛普森悖论”,显然有其他变量影响学历和工资之间的关系。

香港教育大学社会科学系讲座教授赵永佳提醒,这类只按教育程度和学历分组作比较的统计数字并不能作准,否则将会跌入“辛普森悖论”(Simpson's Paradox)。

他形容,如果只按教育分组和年龄作比较,没有一个地方在平均教育水平提高后能够避免大学生的收入减少。翻查政府资料,立法会秘书处于2016年发表的《人力调整为香港带来的挑战》报告(下称《人力》),显示过去二十年,每年平均新增四万名大学学历人口,学位持有人数占整体劳动人口比例也由1994年的9%翻了三倍至2015年的29%;而根据教育局统计数字,2017年香港学位参与率达到社会整体的48.2%,预期未来会升至五成或以上。赵永佳认为,随着社会整体教育水平提高,大学生占整体人口的比例不断增加,比起1994年,现在反而有更多人得到学士水平的收入,不应该制造“学位贬值”的恐慌情绪。

香港大学社会工作及社会行政学系讲座教授叶兆辉亦指,年轻人收入下降的问题关键不在于“学位贬值”,而是现在大学生所做的工种比以前“低端”。从新论坛及新青年论坛2018年发表的《香港各世代大学生收入比较研究报告》中可见,大学学历劳工从事低技术职位比例,由1997年的8.4%上升了近一倍,至16.4%(见图一)

资料来源:新论坛及新青年论坛2018年《香港各世代大学收入比较研究报告》

市场缺匹配学历职位

叶兆辉分析指,当大学生数量增加了几倍,而经济结构和就业市场未能追上人力发展,大学生只好流入低技术的就业市场,带动月入中位数下滑,“现在硕士毕业都可能做clerk(文员),若按照大学生和相配套的高技术职位计算,他们的月入可能并没有下降。”

资料来源:综合自政府统计处人口普查数据

的确,若按经理、行政级人员、专业人员及辅助专业人员月入中位数计算,自2011年以来,高技术职位的月入不断上升,经理和行政级人员、专业人员、辅助专业人员三者的月入中位数由2.13万升至2.81万,升幅约32%,远高于全港主要职业的月入中位数增幅(见表二)。然而,新增的高技术职位无法满足新增的大学生需要。据《人力》报告,1994至2015年增加了85.4万持有学位的工人,但同期只新增了66.6万个较高技术职位。在“供过于求”的情况下,自然导致更多持有学位人士不得不转向从事文书支援人员、服务及销售人员等低技术职位。

与此同时,只有中学学历的人数愈来愈少(见图二),高学历人士又不愿意从事低技术的工作,导致低技术职位“有工无人做”。赵永佳分析,这同样是一个“供求”现象,“大学毕业不肯做高中的工作,不肯做销售和文员,导致低技术的职位工资没有下调空间。”

资料来源:综合自《香港统计数字一览》

这样看来,如果单纯按照“供求”关系来解释问题,大学毕业生的收入下降是既无奈又自然不过的事了,但比起“学位贬值”与否,香港的就业市场与工资结构亦是值得研究的“变量”—在大学生成倍增加后,政府有没有利用整体教育水平的上升,创造更多相配套的高技术职位;而大学与就业市场的关系又是如何?是要设立更前瞻性的学科,从而培养更多有竞争力和就业前景的学生,还是按照市场需求,培养高收入的专业人士?

叶兆辉认为,问题还须回到香港单一的产业结构上,随着整体教育水平提高,就业市场却没有创造出匹配数量的职位。(欧嘉乐摄)

叶兆辉认为,问题还须回到香港单一的产业结构上,随着整体教育水平提高,就业市场却没有创造出匹配数量的职位,“产业结构还是太集中,太依赖那四大支柱,当中就只有专业及工商支援的工资较高。”他所言的四大支柱,就是金融服务、旅游、贸易及物流、专业及工商业支援服务占香港生产总值的60%,而其中只有金融及保险的月入中位数是“一枝独秀”,其他三大产业的工资中位数往往相形见绌(见图三)。

资料来源:综合政府统计处《收入及工时同比统计调查报告》

即使政府在2009年开始提出发展六大优势产业,包括文化及创意、教育、私营医疗、检测认证、环保工业,以及创新科技产业。但发展至今,金融独大的情况依然没有改善,商科职位仍然高据高薪行业,即使退而求其次,大学毕业生也只能向教育、工程等专业资格发展,才能够有较高的薪酬待遇。赵永佳亦指出,其实香港是个看“专业认证”的社会,不论你是哪一个学科范畴,“只要你有‘牌’,你的收入不会低。”

根据JobsDB于去年年底发表的《2020年大专生就业状况调查报告》,起薪点最高的行业中,除排名第一的“医疗及制药”及第九的“资讯科技与通讯技术”是理工科毕业生的职业,其他几乎都被“地产金融”或“专业服务”占据。报告亦指出,政府及公营机构连续两年成为整体受访同学的就职首选,人数占14%;其次为银行业(8%)、广告及公关及市场事务(6.4%),教育(6.1%)与医疗及药剂(5.8%)分列第四位与第五位。

由于专业人员的职位有限,大学毕业生一窝蜂地涌进高薪的专业资格行业,造就大量“辅助专业人员”的职位出现,导致“通货膨胀”,工资收入大不如前者。叶兆辉指,“以前只有大学老师,但无教学助理;以前读研究院,拿到教师牌,就可以入去做,有几万元收入;现有的教学助理有人工1.8万元的,也有人工1.4万元的,连项目助理都是大学毕业生。所以是整个供求的问题。”

上文刊登于第268期《香港01》周报(2021年6月7日)《经济结构未能追上人力需求“学位贬值”症结在于产业固化》。如欲阅读全文请按此试阅周报电子刊,浏览更多深度报道。

268期《香港01》周报精选内容:

【封面报道】寻找摆脱科网霸权之路 数码时代下的媒体转型

不应依赖内地解决问题 香港需有合乎长远利益的人口政策

网络热词揭露沉重现状 “躺平”的年轻人都是斗士

从合拍片说起 香港电影有无出路?

经济结构未能追上人力需求 “学位贬值”症结在于产业固化

从次按危机到新冠疫情 寻找家园的美国车“宅”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