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U:娜塔莎.影评】以艺术之名 不等于可为所欲为

撰文: 廖伟棠
出版:更新:

编者按:《DAU:娜塔莎》(DAU. Natasha)在今年2月的柏林影展主竞赛单元取得“杰出艺术成就奖”,却成为影展极具争议之作,因为片中展示的性虐待真实镜头引起人们对艺术凌驾于人性的质疑。“DAU”取自前苏联物理学家列夫.朗道(Lev Landau)名字的最后三个字母,他于1962年因其“关于凝聚态物质”的开创性理论获诺贝尔物理学奖。但影片从主题到内容都跟这位科学家无关。本文作者在本月开幕的金马影展上观看了该片,并写下观感。

DAU,又称“列夫.朗道”系列,无疑是这两年世界影展上引起最大争议的电影。不过,它甚至不应该被称之为电影,这充其量是一个充满人性/反人性的实验项目。

这部争议极大的电影获得了今年柏林影展银熊奖。(Getty Images)

项目始于2009年,“约400人抛开日常的工作和生活”,搬到乌克兰第二大城市哈尔科夫,通过严格的面试,签订了严苛的协议,他们被分配扮演不同的角色,这些角色生活的背景设定在上世纪三十年代到六十年代的苏联。DAU宣称这些人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除了要遵守导演伊利亚.赫尔扎诺夫斯基(Ilya Khrjanovsk)制定的规则—位于各个角落的微型摄像镜头和一支神出鬼没的摄影队伍,记录下他们的生活/表演。项目在2011年宣布杀青,一共有35万人参与其中,包括以下一组夸张的数据:39,200次试镜、40,000套服装、12,000平米布景、400名主要角色、10,000名群演、700小时菲林素材、8,000小时对话……

《DAU:娜塔莎》是这个项目衍生的第一部电影,和另一部《DAU:退变》(DAU. Degeneration)在今年2月的柏林影展上放映。该系列有多部电影正在制作中,整个项目约有15部,最后一部被称为母电影(Mother Movie)。影片夺得柏林影展银熊奖,也入选今年金马影展,一票难求。我坐在第二排强忍反感,坚持看了一个半小时,然后毅然离场。

《DAU:娜塔莎》中所有演员都在进行一场所谓的超大型行为艺术,犹如被困在导演的噩梦中。(《DAU:娜塔莎》剧照)

从生理到心理都感到不适

这一个半小时内容关于社会主义食堂女招待娜塔莎(Natasha)和奥利亚(Olga)的劳作、打斗、酗酒,娜塔莎与法国专家吕克(Luc)做爱,又复劳作、酗酒、痛哭。我离场是因为知道接下来就是电影最具争议的部份:娜塔莎与奥利亚被国家安全部门克格勃的弗拉基米尔.阿奇波将军酷刑审讯,其中一幕是审讯者把酒瓶捅进娜塔莎的阴部—当然,就跟之前的性爱一样,这都是真实记录,不是电影特效。

诸种癫狂混乱我不想记下来,但我牢牢记得这一幕:一夜情过后,娜塔莎从吕克身边起来溜走的时候,镜头无意在地板上停留了一秒,我们看见地板上除了安全套包装袋,还有两条咸鱼。这两条咸鱼和娜塔莎他们一样,从一夜狂欢中幸存下来,前者是后者的隐喻—更可怕的是,导演甚至想让它们成为我们所有人的隐喻。我们是看港片长大的,都记得周星驰说过:“做人如果无梦想,同条咸鱼有咩分别?”DAU认为:你们不配有理想,你们已经签了“自愿”同意书,成为这个真人骚世界的奴隶。

这是一部让人从生理到心理都感到不适的电影,一方面是因为它控制了演员们的情感,以达到大肆剥削后者人权的目的(《DAU:娜塔莎》剧照)

作为年轻版“娜塔莎”的小女招待奥利亚,她失控时冲着娜塔莎大喊:“你就是想我变成你这样,一辈子困在这里不能出去。”事实上,这些演员都被困在导演的噩梦里,这个噩梦美其名为反思苏联、反乌托邦(Dystopia)甚至是一个超大型的行为艺术,以为这样就可以彻底挑战人类存在的尊严。我从它的构思到每一个镜头的运用,都能感到一种阴森的恶意,尤其是镜头在记录娜塔莎崩溃时的冷静,近乎津津有味的猎奇。

《DAU:娜塔莎》是一部让人从生理到心理都感到不适的电影,一方面是因为它控制了演员们的情感,以达到大肆剥削后者人权的目的;另一方面,它也力求观众与它构成共谋,最后承认人性之恶不可避免,就像它在巴黎的宣传语所暗示:Now I understand, we are all human beings。类似的人性实验电影,以前有过几个著名的,比如《斯坦福监狱实验》(The Stanford Prison Experiment),甚至《真人Show》(The Truman Show)。但它们起码没有自我美化成伟大艺术品,并且在各大艺术场所左右逢源。

+4

当然,导演可以指摘我们的生理不适是伪善—你可以接受Porn(成人影片)演员的肉搏,为什么不能接受娜塔莎和吕克?是因为他们年老而丑陋吗?我承认这一点是电影唯一可取的“反思”。但事实上,导演的态度告诉了我们,他也只是当娜塔莎她们是一个道具。演娜塔莎的演员(而不是角色“娜塔莎”)被酒瓶捅入下体,面对批评者质疑,导演的回应却是:“她本来就是一个妓女。”

这种托辞非常耳熟。我写过一篇关于妓女被强奸的文章《性工作者也可以说不—性工作无原罪,更非施暴的借口》,反驳那些认为强奸妓女应比强奸其他女性获轻判的言论,我说:“伤痕累累的心是否更耐磨?他们假设了性工作者的肉体和精神都比较粗糙、比较廉价,所以没那么容易受伤害。但如果他们能设身处地代入被强奸者的身份去想像她们的处境,应该能理解一个性工作者在被胁迫的惊恐下被强奸时,她的身体和心灵和一个处女一样脆弱。而且,鉴于性工作者处于一个被歧视、上告无门的位置,当她痛定思痛,她的无助感甚至强于一般可以依仗法律追凶的女性,因此痛上加痛,直至绝望。”

娜塔莎在被凌辱后的喃喃自语:“我是一个妓女……”也许是台词,但更可能是她在崩溃后的自我否定,是PTSD(创伤后压力症候群)的初期征兆。事实上,不只一个演员声称在拍摄后出现了PTSD……有关详情请阅读《香港01》周报电子刊全文。

廖伟棠
香港作家,现居台湾
著有诗集和评论集若干

上文节录自第241期《香港01》周报(2020年11月23日)《《DAU:娜塔莎》 以艺术之名 不等于可为所欲为》。如欲阅读全文请按此试阅周报电子刊,浏览更多深度报道。

241期《香港01》周报精选内容:

【封面报道】从“港口一哥”到“夕阳行业” 如何拯救香港航运物流?

专访港大金融学者林晨 香港如何发展普惠金融?

背靠网络优势 线上线下互动 电竞产业疫下冒起

【请特首找数】说好的与民同行呢? 请由“撕裂2.0”回到真Connect

RCEP抱团取暖  围绕中国的经济“矩阵”正形成

RCEP成军 台经贸“煮蛙效应”何时到头

【科技.未来】研发报捷  安全难定  “紧急使用疫苗”的利弊之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