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耳其旅游】朝拜伊斯坦布尔 掀开千年古城的神秘面纱
编者按:席卷全球大部份地区的新冠肺炎疫情一波波延伸,横跨欧亚两洲的土耳其紧邻两大重灾区:伊朗与欧洲,虽然直到3月11日才宣布验出首宗确诊病例,但确诊数字却在之后一路飙升,至4月底已超过伊朗,成为中东第一。令人关注起这个曾经扬言“突厥血统百毒不侵”的伊斯兰教国家,也勾起本文作者疫情前夕游览土耳其最大城市伊斯坦布尔(又称伊斯坦布尔)的记忆。她以细腻的笔触跟大家分享其独到的观察和体验,为你掀开这座千年古城的神秘面纱……
撰文︰齐因
4月24日到5月23日是伊斯兰历的第九个月,和一千多年来的每个斋戒月一样,是真主将《古兰经》下降给穆罕默德的月份,在此期间,信徒进行斋戒,提升精神灵性。
与往年不同的是,当新冠肺炎疫情在全球持续蔓延,不少清真寺由于限聚令关闭,穆斯林要在居家隔离中完成一天五次礼拜,而日落之后,熙熙攘攘领取开斋饭的人潮,也随着社交距离的实施而显得寥落不少。
截至5月17日,在全球新冠肺炎确诊个案超过十万宗的十大国家中,土耳其排行第九,是确诊病例最多的伊斯兰教国家,99.8%的人口自动被国家登记为穆斯林。
身在该国最大城市伊斯坦布尔的朋友传来照片,疫情期间,清真寺宣礼塔(亦称叫拜楼)间的文字灯装饰,已不再是《古兰经》中代代传诵的箴言,而是“留在家中,我的土耳其”、“负起责任,保持健康”等宣传语—宣礼塔是清真寺最高的建筑,每到礼拜的时辰,宣礼员登上塔顶念诵阿拉伯语经文,呼唤穆斯林前来。是故,伊斯坦布尔又称“宣礼塔之城”,有三千多座清真寺,召唤一千多万教徒,当夜色四浮,文字灯亮起,一座座高耸的圆塔、一声声悠长的咏叹,为这座世界上唯一横跨欧亚大陆的古城增添了一丝神秘与忧伤。
会去伊斯坦布尔,也是被这份一千零一夜式的神秘吸引。拿破仑曾说,如果世界是一个国家,那它的首都一定是伊斯坦布尔;土耳其当代最富盛名的小说家、2006年度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奥罕.帕慕克(Orhan Pamuk)则写过《伊斯坦布尔:一座城市的记忆》献给自己的家乡,以成长记忆与帝国余晖,将属于千年古城的故事如画卷般徐徐展开,他提出“呼愁”(huzn)的概念,即“忧伤”的土耳其语音译,指失落及伴随而来的心痛与悲伤。
从拜占庭到君士坦丁堡,从罗马帝国首都到最西化的伊斯兰教城市,如帕慕克所言,“奥斯曼帝国瓦解后,世界几乎遗忘了伊斯坦布尔的存在。我出生的城市,她对我而言一直是个废墟之城,充满帝国斜阳的忧伤。我一生不是对抗这种忧伤,就是跟每个伊斯坦布尔人一样让她成为我自己的忧伤”。在过去和现代、欧洲与亚洲、回忆和现实的夹缝间,呼愁不再是个人的情绪,而是贯穿历史、属于社会共同体的郁结与惆怅。
历史:从宣礼塔说起
不如就从宣礼塔说起,世界上历史最悠久的、有六座宣礼塔的清真寺,就坐落在伊斯坦布尔苏丹艾哈迈德广场,这里曾是君士坦丁竞技场(Hippodrome of Constantinople),又在1024年的十字军东征后被摧毁成废墟。由于墙壁上贴满彩釉瓷砖,它又被称为蓝色清真寺。
蓝色清真寺建造于1609年,据说是设计师听错苏丹的旨意,将土耳其语中的“黄金”听成“六”,才有如此美丽的错误,建筑并引发麦加圣地的不满,立刻出资,修建有七座宣礼塔的寺庙。
蓝色清真寺每逢礼拜时段封闭,其余时间游客可参观,划出小小的一隅,供络绎不绝的信徒祷告,伊斯兰教规定“不设偶像”,真主无处不在,无形不有,故空旷挑高的大厅,除了几根支撑巨型穹顶的大圆柱,就是两万多片画有花卉纹饰的瓷砖,以及260多扇角度各异的窗户,阳光洒进来,深深浅浅的蓝在空间里荡漾,肃穆清幽。
晶莹剔透的蓝色,又与土耳其民间文化中的“恶魔之眼”如出一辙—蓝白相间的同心圆组成眼睛的形状,当地人相信由嫉妒产生的邪眼会产生诅咒,带来厄运疾病和死亡,在配饰中点缀恶魔之眼,可以吸收嫉妒对抗厄运,这份传统,能追溯到公元前三千年,苏美尔人(Šumeru)留下的泥板上,已经刻有抵挡邪眼诅咒的祈祷。
至于和蓝色清真寺遥遥相望的圣索菲亚大教堂,她的故事则更为曲折。名为教堂,却耸立着四座高高的宣礼塔,皆因1453年奥斯曼土耳其人在征服君士坦丁堡后,苏丹穆罕默德二世下令将教堂转变为清真寺,同样是由于“不设偶像”的教义,故用石膏和伊斯兰书法覆盖原有的基督教壁画,到了1935年,土耳其国父凯末尔下令将这里变为博物馆,尘封数百年的画像与装饰才重见天日。
有趣的是,对于如今参观圣索菲亚大教堂博物馆的土耳其中小学生而言,来自亚洲的新鲜面孔,比充满沉痛的历史记忆有趣得多,坐在苏丹艾哈迈德广场的长櫈上小憩片刻,来攀谈的、来合影的,甚至来要求配合录制学校英文会话作业的小孩络绎不绝,都是十岁上下的年龄,个个落落大方,自拍神器操作娴熟,凝视着镜头中他们无忧无虑的容颜,我不禁悲伤地想,果然,“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到底是懵懂快乐的童年,这座城市的忧愁还没沁润到他们身上。
有利有弊,当光阴飞奔,时代的发展埋藏了许多金戈铁马的往事,也把不少宗教仪式提炼为纯粹的艺术,保留在文化里。
比如源自神秘主义的旋转舞(Sema),它本是伊斯兰教苏菲派(Sufilik)大师创立的修行,每个手势和物品都充满象征意味,舞者全为男性,黑袍白衣,象征墓碑的土黄色高帽,黑袍代表世俗的自己,白衣裙代表伊斯兰葬礼中包裹肉身的白布,旋转时右手向上,左手向下,分别代表接受和传导真主的恩赐,跳舞的过程象征死亡与重生,以期达到“寂灭”、“无我无主”、“我既真主”的天人合一境界,并为所有先知、殉道者、天下众生祷告。
总共看过两场旋转舞表演,一场是在旋转舞文化中心,隐匿在小巷深处的专业舞台,沿着楼梯上楼,两侧陈列相关文物和文创产品,摆放着巨大的旋转舞僧蜡像;另一场的地点则可圈可点:锡尔凯吉火车站(Sirkeci Garı),这里白天是人流穿梭的交通枢纽,晚上,步履匆匆的行人脚步慢下来,观众从走街串巷的小贩手里接过面包圈和茶,把椅子围城一圈,等待民间旋转舞僧的表演。
当吟唱者的歌声响起,不停歇的旋转把人的思绪带向远方,环视四周,你知道吗?这座海边的老火车站,有个骄傲的标签:“东方快车终点站”,它在1890年正式启用,麻石和红砖的古典结构至今完好,象征鄂图曼帝国铁路时代的开端,瑰丽的彩色玻璃和精致的木雕,这里曾经接待了多少来此游览的欧洲贵族,再到二十世纪初第一次世界大战,鄂图曼帝国衰落,这里也曾经承载了多少落难贵族的颠沛流离。
1977年,这趟往返伊斯坦布尔与巴黎的列车完成了历史任务停驶,它的盛名,却永存在文学和影视作品中,个中翘楚,当然是“犯罪女王”、英国侦探小说家阿加莎克里斯蒂(Agatha Christie)的《东方快车谋杀案》。
1930年,阿加莎与考古学家丈夫结婚,经常往返欧亚,而这本名著以及其后的作品,正是在距离锡尔凯吉火车站不远,当年专为迎接东方快车的尊贵宾客,有“欧洲最古老的酒店”之称的佩拉宫酒店(Pera Palace Hotel)411号房完稿,不仅如此,海明威也曾入住,并把酒店写进《乞力马扎罗的雪》,荷里活女星葛丽泰嘉宝(Greta Garbo),在此逗留了90天⋯⋯数不胜数的旧事,都是前朝遗梦,千余港币一晚的价格不再遥不可及,游客慕名而至,甚至那气派的水晶灯,精致的丝绒椅,一如百年前的落难贵族,豪奢庄重得有些不合时宜。
故此,英国作家西蒙.温切斯特(Simon Winchester)曾这样描述佩拉宫,“华丽的酒店曾经蜷缩在一个由阴谋、暴力、性和谍报活动筑成的阴暗的海市蜃楼里,所有这一切与奥斯曼帝国逐渐隐没的辉煌形成了对比。”
人情:有灵魂的猫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历史固然是沉重的,行走在伊斯坦布尔,却是一件轻松写意的乐事,论其原因,首屈一指的莫过于,借用纪录片《爱猫之城》中的话,“没有猫,伊斯坦布尔就失去了一部份灵魂”。从教堂景点,到广场公园,从电车地铁,到商舖餐厅,处处有猫,动辄拖家带口地蜷缩着晒太阳,或是气定神闲地接受猫粮的投喂,牠们不是畏首畏尾的流浪猫,甚至活得比人更潇洒骄傲。
哪怕是在可追溯到公元五世纪的地下水宫殿,336条石柱巍峨壮丽,梅杜莎石雕神秘典雅,宫殿入口处两个铁闸之间,定睛一看,猫抓板与逗猫棒齐备,肥猫踏着高傲的脚步摇摇晃晃,眼神颇有些梅杜莎睥睨众生的意思;或是在严禁喧哗的现代艺术博物馆,当你稍稍久站凝视一幅画作,总有一只猫施施然走来,盘踞在你脚边,一幅撒娇求抚摸的神情,摸够了,牠矜持地款款离开,礼貌地用前爪搭着你的手指,仿佛在说“干得不错,兄弟”,一瞬间让人恍神,梦里不知身是客,仿佛牠们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人类社会的繁盛或凋零,与牠们关系不大,雕梁画栋的宫殿与教堂,才是牠们家族世世代代的温柔乡。
除了猫,让人印象深刻的还有海鸥。一道博斯普鲁斯海峡,分割欧洲区与亚洲区,搭游船进行两个小时的海峡之旅,也只要港币20元左右。登船前,在码头边的加拉塔大桥(Galata Bridge)买上个烤鱼三明治—大桥上层通车,下层则为小食一条街,专售刚刚钓上来的海鱼料理,远处零星的海鸥扑打着翅膀一个俯冲,转眼间就叼走三明治里的鱼干,不过也无碍,波光粼粼的海水,让人忘却这曾是通往黑海唯一水路的兵家必争之地。
来到一海之隔的亚洲区,不像欧洲区般遍地名胜,却满目文艺小店与酒吧,彩虹楼梯与红砖路,值得一个懒洋洋的下午。阳光正好,古董店老板把压箱底的宝贝拿出来晒晒,购买七十年代产的迷你首饰盒,对方开价30里拉,尝试还价,老板撇一撇胡子,用蹩脚的英文说,“30里拉在现在能买什么?几瓶可乐?一包烟?这可是七十年代的手工!”他把首饰盒放在掌心摩挲,像为孩子整理衣裳一般拭去它的灰烬,谈妥,他放下吞云吐雾的水烟,拿出缀满兰花纹饰的银壶,又要请我喝杯茶。
土耳其语çay与中文“茶”发音一致—用煤气炉煮好茶叶,装进郁金香形状的玻璃杯中,再用红白相间的小盘子端起,最好再搭配上几块软糖,流程繁复,缺一不可,想必是经丝绸之路传过去的华夏习俗,却成了土耳其人国民性的一部份。回程,在车站问路,穿着苏联式皮夹克、长得像斯大林的胖男人不识英文,拿地点名称给他看,他比划几下,直接从前襟掏出一支钢笔,把巴士线路的数字写在手心,再有些不好意思地憨笑着搓搓手擦掉,质朴、绅士,宛若前朝遗风。
另一种感受前朝遗风的方式,是洗土耳其浴(Hamam),自古罗马浴场时代传承下来的沐浴文化,洗澡不仅为了洁净,也是为了出席社交场合。走进华贵宫廷风装潢的浴场,穿过缭绕的水蒸气,赤裸躺在发热的大理石板上,闭上眼,身体被堆满了几呎高的泡泡,由女工用丝瓜瓤,一寸一寸擦洗肌肤,难免生出些从此君王不早朝的纸醉金迷感。
十八世纪已投入使用的老牌浴场,服务员竟清一色是矮小的南亚人,为我服务的年轻女孩来自印尼,听说我自香港来,欲说还休,问她,土耳其离家这么远,为什么不去香港当女佣?一片昏暗中,还是能感受到女孩瞪大了亮晶晶的眼睛,“听说香港赚钱多,我在申请来土耳其之前不知道还可以去香港的,这份工辛苦,尤其是夏天”,她显然有些动容—不见天日的浴场,奢华的巴洛克雕塑与无尽的香甜泡沫下,好一幅奴役阶级的悲惨图景,城市的重重伤感中,增添了异邦者无从召唤的乡愁。
暗涌:要留住纯真
回到上文提及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帕慕克,为了呼应小说《纯真博物馆》的情节,在家乡伊斯坦布尔的一条小巷,一比一建立了名为“纯真博物馆”的爱情博物馆。小说根据真人真事改编,围绕人到中年的富家公子凯末尔与18岁少女芙颂的一段没有结果的爱恋。为了纪念这份爱与欲望的纯真,在芙颂去世后,凯末尔建造了一座“纯真博物馆”,摆放所有有关他和芙颂爱情故事的信物,一封信、一个烟头、一段剪报、一只玻璃罐,他的余生都在为建造博物馆耗尽心力,当与爱人经历了狂热、离散、寻觅、分离,他将纯真博物馆称作“对人生中某种痛苦、烦恼、黑暗动机的安慰,甚至是一剂良药”。
如此暗潮涌动的博物馆,或许正是伊斯坦布尔的隐喻。它繁乱地堆满无谓的细节,牵一发动全身,却每一道伤痕都充满意义;它满载历史的风尘,把脆弱残败的一面坦然地呈现给世界;它有它的天真温柔,如博斯普鲁斯海峡一样,过尽千帆仍保持明朗,它的浪漫与哀愁相得益彰,美景之美,在其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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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文刊登于第214期《香港01》周报(2020年5月18日)《朝拜伊斯坦布尔 美景之美 在其忧伤》,网上标题为编辑重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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