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你不知道的排名游戏——“最自由经济体”是美誉还是污名?

撰文: 黄云娜 郝子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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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自由~失自由~伤心痛苦眼泪流~”——美国智库传统基金会上周公布《经济自由度指数2020》,香港失落连续25年被评为“全球最自由经济体”的宝座;尽管此“自由”非彼“自由”,但“伤心痛苦”或许真的是特区政府对排名微跌的心情写照。不过,该指数保守落后,莫名的计算方式早被海内外专家非议多时,存在不少“硬伤”、“软肋”和“盲点”,只是因为香港年年摘桂,便被港府视为自欺欺人的权威。其实,香港难得摆脱“经济最自由”的枷锁,不但不值得伤心,更应该“有请小凤姐”:“热烈地弹琴~热烈地唱~”

美国智库传统基金会上周公布《经济自由度指数2020》,香港失落连续25年被评为“全球最自由经济体”的宝座。(资料图片/邓倩萤摄)

根据《经济自由度指数2020》(Economic Freedom Index,EFI),香港整体评分下跌1.1分至89.1分,首次被维持89.4分的新加坡超越,变成全球第二自由经济体。EFI由美国传统基金会(The Heritage Foundation)与《华尔街日报》(The Wall Street Journal)自1995年起联合编制,以系统地量度不同地区的经济自由状况。它由12个分为四大领域的指标组成,包括法治制度(产权保障、司法效能、政府诚信)、政府规模(税务负担、政府开支、财政健全)、规管效率(营商自由、劳动自由、货币自由)、市场开放(贸易自由、投资自由、金融自由),再以最后的平均值把180个经济体分为“自由”、“较自由”、“中等自由”、“较不自由”及“受抑制”五个等级,而香港已经连续25年被评为“全球最自由经济体”。

不过,这个令港府洋洋得意多年的“美誉”,却是不少海内外专家眼中的“污名”,因为EFI的计算存在不少“硬伤”、“软肋”和“盲点”,但港府却沉迷这个自欺欺人的游戏。

(资料图片/梁鹏威摄)

硬伤:没有人看透的计算和评分准则

“相信没有人看得透这公式有什么科学根据。”民建联创党主席、立法会前主席曾钰成日前在报章撰写《愧在澳纽前,耻居星洲后》,就以此质疑EFI的计分方式和实质意义。原来,尽管12个分项的评分比重相同,但计算分项的方法并没有统一标准,有的是“量评”(quantitative),有的却是“质评”(qualitative),而两者的科学逻辑相距甚远。

以采用“量评”计算的“税务负担”为例,先把一个地方的最高个人入息税率、最高公司所得税率、以及税收总额占GDP百分比这三组数字计算出来,然后用100减去0.03再分别乘以那三个数字的平方,最后取其平均值。为什么是0.03?EFI没有解释。这公式有何科学根据?相信也没有人看得透。在税制政策没有什么变化的情况下,香港今年比去年微跌0.1分至93分,到底说明了什么问题?这大概也没有人明白。

至于采用“质评”的“投资自由”,则是以100分为底分,再根据每个地方应对外来投资的七种障碍以及其后果轻重,以5的倍数依次扣减5、10、15、20或25分,但当中没有客观的扣减标准,而是由评分者作出主观判断。香港今年的总分之所以下跌,正是源于“投资自由”的评分由以往的90分大减10分至80分,因为“当前的政治和社会动乱,已开始损害它作为最佳营商中心之一的声誉,削弱投资意欲”;但为什么是10分而不是5分或者15分,报告并没有详细说明,而香港与加拿大、澳大利亚、纽西兰和英国同分,只比新加坡和美国少了5分——它们之间具体的相类和差别到底在哪里,目前也没有明确而具说服力的说法。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分项是以“量评”和“质评”混合计算的,即先透过莫名的公式计算一个得分,再按照各个负面因素进行扣分。在香港大学数学系以一级荣誉的曾钰成提醒,“把12个按不同标准计算出来的数字加起来取平均值,结果的可比较性是很值得怀疑的”。

立法会前主席曾钰成日前在报章撰写《愧在澳纽前,耻居星洲后》,就以此质疑EFI的计分方式和实质意义。(资料图片/张浩维摄)

软肋:基本理念与实际情况出现偏差

中国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研究员胡怀国,早年已发表《揭开经济自由排名的面纱》一文,剖析EFI的严重缺陷之一,是存在“因果谬误”。

EFI的基本假设是,经济自由能够提高资源的配置和利用效率,借此促进经济增长;换言之,指数排名越高的经济体,会拥有越高的经济增长和繁荣程度,而个人的财政掌控程度亦会越高,即享有更高度的选择工作、生产、消费和投资的自由。不过,胡怀国认为,EFI混淆了“自由”与“竞争”在配置效率的作用,亦忽略了“微观效率”和“宏观增长”的关系。

胡怀国指出,“经济自由”必须以一定的“经济增长”为基础,才能够进一步促进“经济自由”。(资料图片/罗国辉摄)

在“微观效率”层面,以溢出效应和规模效应较明显的产业为例,完全自由的市场通常会导致“自然垄断”的出现,政府因而需要适度干预以维持市场竞争、改善资源配置;而从“宏观增长”的角度,完全自由会加剧经济波动,例如1930年代的经济大萧条、1990年代的东南亚经济危机,政府亦需适度干预以平息波动、实现充分就业、维护社会公正。

胡怀国又指出,“经济自由”的促进,必须以一定的“经济增长”为基础,而不是像EFI的基本假设那样倒因为果,把“经济自由”当成“经济增长”的原因,完全无视了世界各国独有的经济发展历程。试想像,在一个没有现代产业、缺乏基础建设、民智尚未开发的经济体,如果实行完全自由、毫不干预的经济政策,恐怕只会导致资源配置的混乱不堪,根本无法快速创造经济增长,民众也不可能分项经济红利。

“编制具有国际可比性的‘经济自由指数’是一件很有意义的工作,但现有的‘经济自由指数’则过于粗糙和不严谨,因而其参考价值有限(尤其是在国际比较方面)。我们一方面期待它的改进和完善,另一方面也要提醒人们:‘经济自由指数’存在诸多缺陷,只可参考,不可全信!”——可惜,胡怀国的建言,15年来似乎都没有改善。

沈旭晖早年曾在《传统基金会经济自由指数——特区的迷思》一文中,批评港府对EFI的高度重视并不恰当。(资料图片/卢翊铭摄)

盲点:过份重视单一指数存在高度风险

“美国智库朋友经常对特区政府这样重视单一指数难以理解,起码美国本身就不会这样引用这指数。”国际关系学者沈旭晖早年曾在《传统基金会经济自由指数——特区的迷思》一文中,批评港府对EFI的高度重视并不恰当,因为它并非唯一权威,也不符合香港发展。

沈旭晖解释,一般国家通常不会过度重视来自个别机构的单一指数,而是把它当作一篮子参考因素之一,尤其是当有关指数是由“立场鲜明”、“不像大学那样强调超然中立”、“开宗明义以弘扬保守主义为目的”的“美国传统基金会”所制成的,就更需小心斟酌。

他又提到,除非一个政府非常认同有关智库的理念,否则不会把相关指标当作权威。问题是,“美国传统基金会”的宗旨包括限制政府功能、重视个人自由、捍卫美国价值,而这些路线不但在美国极具争议,且和香港所面对的经济挑战和发展方向格格不入。

传统基金会2011年公布EFI时,曾经温馨提示香港,说新加坡越追越近,倘若香港想继续留在榜首,就应该“还富于民”,而该会建议的“还富于民”方式,其实是降低企业利得税,也就是“还富于商”。在贫富悬殊堪比低度发展地区的香港,固然需要“还富于民”,但可想而知,当港府采取不符合自由市场教条主义的方式来“还富于民”,恐怕会被EFI降级。

在“劳工自由”分项中,最低工资制度仍未能保障劳工基本生活的香港却得到89.1分。(资料图片/高仲明摄)

以“自由”之名,放任资本主义腐败港府凭什么沾沾?市民有什么好高兴?

可悲的是,尽管EFI存在诸多缺陷,却一直被特区政府视为瑰宝,而其背后所宣扬的自由放任,也一直被港府奉为圭臬,完全漠视未能秉承分配正义的深层次结构矛盾,直接助长资本主义的扭曲和腐败。

可怜的是,普遍市民对EFI只有一知半解,甚至误以为“此自由”就是“彼自由”,从而支持政府“积极不干预”,一旦“自由指数排名”下跌,便哀之叹之,归咎“一国两制”云云。

以“劳工自由”分项为例,当中以最低工资、聘请雇员、工时弹性、解雇难度、通知时限、以及遣散成本,计算劳工成本,并以此作为评分准则;然而,拥有较高最低工资、又较难要求员工加班的挪威,却只有57.4分,但最低工资制度仍未能保障劳工基本生活的香港,却拥有89.1分。换言之,“劳工成本”越低,“劳工自由”评分就越高,根本背离公平正义原则。

可是,我们的政府和市民,却年年为这样的“高度自由”而欢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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