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发展瓶颈:急剧城市化

撰文: 特约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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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交建集团(CCCC)和埃塞俄比亚城市发展及建设部(MoUDC)早前发表声明,将合作建造27万平方米居住型房屋,纾缓城市居住问题。这也是埃国政府十年计划一部份,大花金钱改善城市基础建设,可见埃国当局意识到城市设备落后之问题。纵使埃塞俄比亚城市化比例在非洲排名倒数第五,只有19%,但首都亚的斯亚贝巴(Addis Ababa)却同样面对着非洲大陆其他地方因“过度”城市化而出现的问题,包括基础建设严重匮乏、公共交通设施严重落后、就业率低、工作地下化等。
撰文︰黄杰

在非洲大陆上,城市化正以人类前所未见的速度发生,年增长达百分之三点五。这代表了,非洲人将要在短短三十年间,完成欧洲人用了一百至一百五十年所经历的城市化过程。至2035年,非洲将会有一半人口居住在城市中,并且是高度集中在首都城市(见图一)。至2050年,全球城市化人口增长中,有近九成在亚洲及非洲,其中非洲的城市人口将剧增三倍。按传统经济学模型,这本应是非洲发展得宜的指标:愈来愈多人住在相对安全发达的城市中,但诸如联合国非洲经济委员会等权威机构却倾向相信,过于急剧的城市化,使政府措手不及,反而造成发展瓶颈。

(香港01制图)

在非洲发生的城市化,绝大部份都是“未经计划的”,跟亚洲的经验不一样。在亚洲,城市化背后的动力是工业化,人们为了工作机遇涌入城市,是先有劳动力需求才有城市化,是一种“有计划的城市化”。可是在非洲,迅速的城市化背后并没有相应产业为人们提供就业岗位,造成了众多“过度”城市化的问题,包括低生产力、就业机会不足、基础建设严重匮乏、城乡分隔加剧、工作地下化、城市贫富悬殊、制度不健全等等。

以亚的斯亚贝巴为例,单单因为交通挤塞和修路不齐,已经耗损了百分之三十的生产力;市民平均花在交通上的费用占其薪金百分之三十五;随处可见有街童替人擦鞋谋生,亦有大量行乞的妇女和路人躺在路边;公路上亦有一大群青年在兜售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杂货品,亦有很多妈妈抱着小孩问司机要钱;几乎每个主要街角都有人在贩卖电话卡。虽然普遍治安民风良好,可是仍然存在很多过度城市化造成的问题。

然而,从数字上看,埃塞俄比亚已经是非洲近年来发展成绩较好的国家:连续十五年录得双位数经济增长,工业化增长达20至25%,国家在过去三四期的五年计划中成功助大量农民脱贫,该国政府也着眼于2025年令埃塞晋身中等收入国家之列,进入东非的国外投资有近半都集中在该国。可见上述社会问题并不是国家普遍的贫穷问题,而是非常特殊的城市贫穷问题,是城市化过于急速,使政府来不及创造就业机会和兴建配套基建所导致的。

中国企业近年积极参与埃塞俄比亚的基础建设。(GettyImages)

联合国非洲经济委员会(UNECA)城市化主任Edlam Abera Yemeru向笔者表示,在传统亚洲城市化的模型当中,工业化是城市发展得宜的关键。良好的城市化为人们带来就业机会,集中的劳动力也使工业化成功。那是一种“生产型城市化”的良性循环。可是在非洲,由于农业是这片大陆的支柱产业,政府思维普遍集中于农业发展,还未有人意识到城市化这样的“先进国家问题”会成为非洲问题的一部份,因而慢慢酝酿成城市化危机,大量失业人口投身地下服务业,使到国家陷入低生产力的恶性循环,并带来政治不稳。要按照非洲特殊的城市化问题提出解决方案,不但需要“新型城市化思维”,也需要当局的重视。

去工业化致城市人失业

回归非洲城市化问题的根源,其实是新殖民主义“去工业化”所导致,而“去工业化”就是为了榨取非洲的天然资源。在非洲独立的早期(1960至1975年),城市化已经开始了,并且是伴随着工业化的增长,本应和上世纪亚洲一样,走上良性发展的生产型城市化道路。可是,摆脱殖民统治后的非洲各国面对更加剧烈的西方压力,包括经济上和政治上的不稳。例如,在埃塞俄比亚成功抗击意大利军事占领(1936至1941年)以后,援助埃国的英国军队夺走了埃国大部份的工业器材,其说辞是意大利人占领埃国时“过度资本化”了该国。

由此可见,西方强权对非洲的基本政策就是“去工业化”。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的“华盛顿共识”强迫非洲完全开放市场,导致产业无法健康成长,倒回以出口基础商品为主的“榨取型经济”。到2000至2015年,工业出口只占非洲2.3%经济总额。《联合国非洲经济报告》指出,很多发展不佳的非洲国家在这段时期开始“去工业化”,倒回地下经济服务业或是天然资源的出口。可是,已经开始了的城市化却不能逆转,大部份生在城市的人已经没法回到农村,所以才会造成非洲“没有工业化的城市化”的特殊问题,以致一直未能摆脱贫穷魔咒。

法国港口城市维斯特勒昂(Ouistreham)的街头经常出现多人追车的惊险场面,他们主要都是来自非洲的难民,并希望可以坐“顺风车”,登上前往英国的渡轮。(资料图片Getty Images)

当非洲变成西方榨取天然资源的大陆时,本已开始了的城市化过程便处于一个很尴尬的位置。政府没有办法阻止城市的自然增长,可是“去工业化”又使得这些人无法投身于劳动力集中的大型产业,解决经济地下化的问题。当执政者忙于抽身处理农业、矿业等基础商品的问题时,城市在没有控制、没有规划之下继续增长,造成今天我们所见的非洲城市化问题。可以说,非洲城市化问题的根源和关键就是因为欠缺了工业化的增长,只要有了劳动力集中的产业解决就业问题,并且有政府介入扶持产业,非洲的城市面貌就不会那么荒凉。

Abera表示,要摆脱“城市化—去工业化”的恶性循环,关键在于如何引领非洲重新走回工业化的路上:“非洲的决策者要学会如何计划,以控制城市人口的粗暴增长。其中最有效的手段就是建设工业园区。工业园区可以创造大量的就业岗位,刚好解决了急速城市化带来的一连串问题,它并不是唯一的答案,但是现时我们认知最有效的,也能让城市化重新走回生产型城市化的正轨。”她表示,在UNECA和埃塞政府规划局正筹备的“十年计划”之中,很大部份就是往这方面思考。关键是在于如何使城市化带来的集中劳动力成为工业化的劳动大军,将适当的就业技术教给潜在的就业人群,并帮助他们脱离城市贫富悬殊的困境。她又指出,政府在这方面已经十分努力,例如和中国国企合力推行了很多基建项目,为很多青年找到建筑业相关的工作。可是,城市青年的失业率依然达百分之二十七,明显地,政府需要做得更多、做得更快。

(香港01制图)

产业政策是解局关键

Abera提出的方案,与近年对于非洲大陆乃至第三世界的发展经济学思维一脉相承。自埃塞初步成功的经验,北京著名经济学家林毅夫提出“产业政策革命”(2013)、埃塞总理顾问Arkebe Oquay提出“非洲制造”(2015)均指向工业化的产业政策是非洲发展的关键:只有大型的工业化才可以促成发展中国家的劳动结构转型,并为国家和更多人创造财富。相比起“华盛顿共识”要求非洲国家一夜之间全面开放,非洲提出稳妥有序的产业政策,保障最大多数人获得就业机会的“逐步开放”,才是解决众多国内问题的根本之策。

尤其是在城市化这样的问题上,非洲大陆上无数的案例均证明,“生产型城市化”是不会自然而然发生的。世界银行甚至指出,从1980至1994年,非洲发生的简直就是“没有增长的都市化”(见图二)。历史已经证明了无计划的城市化将会是一场大灾难,一方面使到更多人被迫投入地下经济,生活得不到保障,另一方面导致基建严重落后。反而言之,这些问题都需要当权者尽力介入,并且针对性地为失业群体设计就业方案,并在国家层次上提升工业产品在全球市场的竞争力。

在这个意义下,不论是尝试改善全球航运系统的“一带一路”,或是文章开首提到中国交建集团和埃塞当局的建屋计划,其实都是建基于非洲的脉络底下、针对非洲问题而作出的回应。相比起“华盛顿共识”这样外部强加的经济计划,这样的包含在地问题考量设计的发展之道,才是非洲在面对困难重重的情况下需要的良方。

上文节录自第198期《香港01》周报(2020年1月20日)《非洲发展瓶颈:急剧城市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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