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产阶级.一】从崛起的新一代看中产阶级状态的变化

撰文: 杨皓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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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产”曾经是香港“狮子山精神”的象征,比喻透过个人努力,改变阶级命运,享受无忧生活。相对于经济腾飞的黄金时代,中产阶级的增长率及收入均大幅放缓,但仍有不少人正苦苦排队向上爬;然而,爬上了的“第一代中产”,一直在累积他们的不安和焦虑,至于“中产下一代”或“新一代中产”,则纷纷打算放弃这套行之有效的阶级游戏。

24岁的张小姐,大学刚毕业一年,月入逾3万元。一个多月前,她和朋友在大围火车站附近,合租了一个约三百呎的两房单位,过上了很多人遥不可及的独立自主生活。

生活尚且自主 晋身中产非易事

为什么要搬出来住?张小姐说,大学四年都住宿舍,习惯了不受管控的自我生活;再加上,平时拍拖夜了回家,家人偶有微言,令她心生厌烦;“还有饮食,有种无形的压力,她煮了东西但你不想吃,又或者她预计你七点吃,但你想六点吃或者八点吃。就会觉得,啊,不想这样被限制着。”现在,张小姐每天会在落地窗前迎接日出,然后精心准备颇为讲究的营养午餐饭盒—谷物饭、鸡胸、各式各样的蔬菜,再拍得美美的上载到社交媒体。

这种悠然自在的中产生活,在一年前她刚毕业时,仍然望尘莫及。

张小姐任职二级行政主任,收入可观。(资料图片/林若勤摄)

张小姐出身于“算是贫穷”的公屋家庭。父亲从事装修,月入一万元有余,用一半薪金养活一家四口;母亲要去几个街市“格价”、会买二手用品,还曾兼职家务助理帮补家计。在学业上,张小姐主要靠姐姐的辅导和自己的努力,没有上过什么补习班或兴趣班;她曾想过大学修读感兴趣的地理科,但遭梦想读商科的母亲大力反对,担心将来要“乞食”,她自己也不太执着,联招时就选了科大、中大和城大的工商管理学学士课程,并如愿入读。

大学四年间,张小姐都没有生活费,要帮人补习或在大学兼职,以自负盈亏,甚至补贴家用。毕业后,张小姐如愿成为某大银行的见习生(graduate trainee,即毕业生的全职实习工作),晋升前景较理想,起薪已有1.9万元,比同期毕业生多逾10%。那时的她,虽然也想搬出来独立生活,但也自知那近两万元的月薪根本敌不过暴涨的租金;幸运的是,两个月后,她收到特区政府的聘用通知,便毫不犹豫地跳槽成为二级行政主任,月薪瞬间多了一万多元。据公务员事务局截至9月底的统计,编制内有1,075位和张小姐同级的二级行政主任。

从“屋邨妹”变成“公务员”,张小姐自觉晋身“中产阶层”,因为手头上不缺钱、物质上也不欠缺、有能力独立生活、收入水平在同辈中居中上—按政府统计处的数据,2018年20至29岁的女性月入中位数是1.5万元;如果按学历统计,拥有专上教育学位的女性月入中位数是2.8万元。除了薪高粮准,成为“中产”最值得高兴的,是张小姐实现了梦寐以求的“工作生活平衡”(work-life balance),不再“一放工就回家吃饭,吃完饭只想摊在那儿,什么都不想做。”

因为基本收入不俗,张小姐开始出入潮流名店。(资料图片)

时间和金钱都充裕了,自然也改变了张小姐的消费习惯。读大学时,张小姐每月只能用1,000多元,基本上只能应付三餐,换季时则会去旺中及葵广等廉价商场,但现在,她开始出入潮流名店,去旅行时也不会太过紧张预算,甚至多了闲钱去健身中心、报兴趣班、做做义工、买美容产品,因为“人工开始多了,生活要求也不同了。”

月租七千、家用六千、储蓄一万,还有数千元零用——这不是很夸张的中上流生活,但并非所有人都能够轻易拥有,特别是在张小姐这个年纪——24岁,大学刚毕业一年,高薪厚职,前景明朗。而像她那样,透过教育向上流动成为中产阶级,不知是多少香港人的梦想。

“第一代中产阶级”形成

根据华盛顿智库布鲁金斯研究所(Brookings Institution)的研究,所谓“中产”,一般基于经济资源、教育水平或职业状况、生活态度和品味等来衡量。以前者为例,本地智库智经研究中心曾于2013年公布“中产定义”民调,结果显示,近五成市民认为“中产”的个人收入应介乎3万至6万元;若按2011年及2016年的人口统计,在上述收入范围内的人士只占总工作人口的12.6%和16.6%。阶级研究本是社会科学的研究重点之一,然而,自上世纪九十年代开始,香港就愈来愈不重视,甚至有“阶级已死”之说。尽管如此,“阶级”观念从没离开过我们的生活,小至饮食消费习惯,大到住屋类型地段,都隐含着将人分成不同等级的视野,并以经济能力主导分级。

香港自上世纪八十年代经济转型后,出现了大量行政、管理职位,形成第一代中产阶级。(资料图片/吴炜豪摄)

一如其他地方,香港的中产阶级也是经济转型及社会结构变化的产物,而由于特殊的历史机遇,香港中产出现得特别急速。基于内地的政治动荡和政策变化,原本属转口服务型经济的香港,在四十年代后期转为出口导向的制造业经济,至八十年代后期再由制造业变为转口及服务为主的经济,缔造了经济腾飞的黄金时代,令不少人晋身中产阶层。

本港社会学家吕大乐统计,在1961年至2011年间,制造业对整体劳动人口的占比由43%下跌至4.8%,金融、保险、地产等商业服务则就由1.6%上升至17.5%;同期职业结构的变化上,行政和管理人员的劳动人口占比由3.1%升至10.1%,专业和半专业人士也由5.1%升至26.1%。

(香港01制图)

“第一代中产阶级”自八十年代形成—吕大乐撰写的《香港中产阶级研究1992》显示,当年的中产阶级流入率是0.83,意指绝大部份中产管理人员和专业人士都非中产家庭出身,而当中有不少人受惠于港英政府加大社会福利开支,从而凭借个人努力、透过教育改变阶级命运。吕大乐把中产成功之道,形容为“香港经验”的“意识形态的建构的人格化”(personification of ideologicalconstruct),而“香港经验”也代表了“香港梦”,亦即“中产梦”。

(香港01制图)

屡遭打击 职业发展不乐观

不过,成为了中产,却非从此高枕无忧。香港回归后,特区政府一直未能推出有效政策促使经济结构和产业转型,导致地产及金融行业坐大;然而,每逢金融风暴及海啸等冲击,有关行业的中产也首当其冲地成为了牺牲品,例如1997年第二季有9,300名中层雇员失业,到2003年,该数字已升至4.2万人;而另一部份透过“置业”而“致富”的中产,更在楼市急跌近四成的情况下,眨眼就变成“负资产”。这种中产生活经验,犹如坐上疯狂过山车。

可能经此一役,中产阶级不再乐观。据吕大乐撰写的另一份研究报告《香港社会流动和生命机会研究2006》,中产阶级内部的分裂相当明显,有32.9%的中上阶级倾向积极追求更多的收获,但有59.1%的中下阶级觉得需要保持他们已经拥有的收获。吕大乐曾分析,中上和中下阶级之别反映中产面对的压力,而他们的焦虑和不安正在不断增长。另外,研究也指出,中产阶级对下一代的职业发展感到悲观,当中包括中上(37.2%)和中下(41.7%)阶级,显示中产比工人阶级(22.8%)更忧虑。

忧虑归忧虑,中产阶级并没有消失,也仍然承载着很多人的“上流梦”,只是它的增长率下滑了不少,在2011年至2016年间只增加了1.4%,而同期中产的收入增长也放缓,比上一个五年的平均值低了13.1%,不同行业的分别尤为明显。据吕大乐整理,从1991年到2011年,金融、保险、地产及商用服务业的经理及行政级人员、专业人员、辅助专业人员人数增加了逾两倍(127,438人升至391,734人),但制造业却下降了大约五成;而在2011年,金融、保险、地产及商用服务业占所有中产职业的三成,是所有行业占比最高、增速最快的。

继续阅读:【中产阶级.二】惴惴不安 挥之不去的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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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文节录自第191期《香港01》周报(2019年12月2日)《不安的新晋中产阶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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