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校.影评】致自由的一封情书
在本届金马影展上囊括最佳新导演、最佳改编剧本、最佳视觉效果及最佳美术设计的《返校》属今年台湾最重要的话题电影。近2.6亿元新台币的超高票房和12项金马奖提名,加上游戏改编自带粉丝流量,让它成为了年度电影。如果拿掉各种滤镜,单作为一位新导演的首部长片来看,尽管它有诸多不足,却依然是值得进戏院看的作品。
撰文︰贾选凝
我没玩过游戏原作,但大略知道游戏本身很催泪。后来恰好有机会访问导演徐汉强,他谈到《返校》有三类受众:恐怖片爱好者、游戏粉丝和对白色恐怖题材有感的观众。我大概属第一类及第三类—因为对电影没有先入为主的期待,所以只视为一个独立故事。
“树叶有爱时,便化成花朵。”花朵敬拜,却会结出妒恨的极恶果实。女主角方芮欣的“恶”,缔造了整个故事。但这个女孩子要恶意到什么程度?电影团队在剪接阶段也进行了反复测试,探看观众的接受度。
我在台湾网站上读过一句很喜欢的话:“很多时候我们的选择虽然不是出于政治原因,最后却造成了政治结果。”这就是方芮欣,她一念之差下的选择只是因为爱,但后面的政治后果,她既无从想像更无法承受。这也是《返校》希望做出的效果:一个普通人在错的环境下所做的错选择,很可能只因为她也并不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青春少女因爱而生的私心,放在承平年代只是无伤大雅的心结,在戒严年代却被鼓励告密与检举的环境扭曲成无法挽回的悲剧—当然是非常哀伤的故事,但《返校》的好,恰恰是做出了清晰的递进层次:从个体之爱最终升华到“致自由”的想望,格局也就不仅仅停留在“女主角该悔过犯下的错”,而呈现出从游戏一路延续下来的表达:记取历史的伤口,是为了更好地活在未来。
“你是忘记了,还是害怕想起来?”电影官方海报的宣传语句是对原作精神的展现,也是这个故事能引发很多人共情的“戏肉”。记忆与遗忘的距离,很可能只是因恐惧而逃避。
白色恐怖遗留下的转型正义课题,并不是一部类型片三言两语能厘清的,我倒不觉得电影在这方面处理得浅尝辄止有多大问题。换句话说,我们又期待《返校》可以讲到多清楚呢?
与匪谍案相关的各种幽微与暧昧,即使今天都仍有很多事实未被尽述。一如男主角最终如何招供才能活过那个时代,其过程中又伤害到哪些人,也是电影刻意选择不碰的伤疤。
片中一个有趣的细节是读书会成员读泰戈尔的诗,而当年泰戈尔在台湾被禁,其实是因为翻译泰戈尔诗集《飞鸟集》的郑振铎并未选择国民政府而是选择了对岸,读书会读的也是郑氏版本。
一个纯粹读诗与小说就被检举的读书会,观感上要比读政治进步书籍从而被定罪更浪漫,也更让人同情。但期待电影对白色恐怖议题有更深入讨论的观众,自然不会满足于此。
可与此同时,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是,《返校》毕竟要兼顾不同层面的受众—否则也不可能有现在这么亮眼的票房表现。如果要用更大量篇幅去剖开白色恐怖的肌理,电影可能就势必牺牲掉类型气质。
《返校》对台湾电影带来的指向意义更多应是产业层面的。它的成功包含了几个要素:原创IP、本土题材、相对成熟的技术和类型片完成度,而其中最重要的基石是原作故事本身有足够的复杂性又能吸引年轻族群—故事里可以发挥的多重维度(爱情、人性、追求自由、毋忘历史)让电影成功了一大半,而这恰是如今被量产的多数商业电影所不具备的。各种单薄故事里,没有可被挖掘与探问的空间,能触达的受众自然就很有限。
如果华语地区从业者能从《返校》的成功获得某种经验,重点也该放在怎样开发属于自己本土既有复杂性又不失年轻化的故事。
影片里我最喜欢的,是跳出了男女私情的“白鹿予水仙”结局(也是来自游戏原作)—宛如一封写给自由的动人情书。今生无缘来世再见的,不只是相爱的人,更是台湾戒严年代难能可见的对未来之期许。
留给爱人的最珍贵承诺,也无非是希望总有一天,我们可以自由地去爱,免于恐惧地分享言论,并为此了无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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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文刊登于第191期《香港01》周报(2019年12月2日)《《返校》致自由的一封情书》,网上标题为编辑重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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