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革命”大火点燃后 应该如何“改革”社会
若从6月9日大游行算起,《逃犯条例》修订风波已在香港燃烧了六个月。从最初的和平示威,到后来的暴力破坏,以及甫结束的区议会选举,对特区政府极度不满的香港市民都尝试用他们的方式“光复香港”,创造一场属于他们的“时代革命”。可以说,这半年的香港并不平静,尤其是年轻一代,更是躁动难安地冀望香港能在冲撞中浴火重生。在这当中,有一群年轻人认为,香港需要的不是激进的街头革命,而是理性的社会改革,这半年来,他们正默默开拓一条不同寻常的改革路。
“香港不需要革命,但也不需要封建或封闭的建制,我们要在现有的制度下改革,大刀阔斧的,在‘一国两制’或一国不知多少制原则下的改革。”
在政治动荡的社会氛围下,年轻人关心政治,已不是什么新鲜事。正在英国攻读政治硕士学位的B,对当前局势的看法,显然与同龄人不太相同。他认为,香港需要的不是“时代革命”的口号,而是从政治到经济的重大变革。他和数十名正在香港或海外深造的青年学子,在香港前途茫茫之际,为实践有关理念,曾发起联署,分别致信43位立法会建制派议员,后来也获特首林郑月娥接见,为解决当前香港困局作出建言。与B一样20岁出头的K与C,都是这群青年中的一员。
大学刚毕业的K在英国主修政治与哲学,记者以为他当初选择负笈海外攻读政治是为将来回港从政,他连忙否认有这个念头,引来B与C一阵讪笑。“我本身很喜欢哲学,想要做学者去研究一些离奇的逻辑学议题,但我没有想过从政嘞。”K原本要去美国继续攻读哲学硕士,但随着反修例风波愈演愈烈,他自觉现在不是专心追寻学术道路的时刻,因此决定暂时转换轨道,打算回港从事政治、政策相关的研究,日后再找机会继续进修。
身处海外忧心香港 青年为何找上建制派?
一回到香港,K马上被眼前的香港乱局震撼,但他不愿急下定论,而是观察趋势直到8月,才开始陆续写信给建制派议员,提出化解困局的建议。“主要是说服他们,当时他们不觉得‘撤回’跟‘暂缓’有多大分别,我想告诉他们,对很多人来说有很大分别。”
K澄清,之所以只联络建制派议员并非单纯取决于政治立场,而是认为政府只会听建制派的声音,因此最有效的方法就是透过建制派向政府传达意见。很多年轻人认为建制派“没救了、没有希望”,但他仍愿意“博一博”。
最后,43位议员中,仅有不到四位给他回应,且当中只有两人认真看过建议,并约见他们深谈。
虽然自认政治光谱属于“浅蓝”,但反修例所引爆的社会效应确实给了K不小的冲击,也意识到香港社会面临了极大的问题,已经不是“蓝黄”可以简单区分,因此他努力去接触以前可能“不想接触”的朋友,就是为了了解他们的心声,并将这些想法转化成建制派听得进去的声音。
是蓝是黄,重要吗?
“虽然彼此都知道相互间的政见不同,但他们(朋友)知道我是真诚的,所以也愿意跟我沟通。”K笑说在香港念书时读的也算是名校,但中学时期的同学很多都很“前线”,支持的也多是本土派的政治人物,自己在同龄人中确实是个“异数”。
相较于自认浅蓝的K,同样22岁,刚从英国名牌大学毕业的B则形容自己是“浅黄”,但一个浅黄的年轻人为何会去寻求建制派议员的帮忙,B给出极为现实却又理性的答案。
“在香港要从事任何政治改革或重组,都必须得到两方面的应许,一方面是北京,另一方面就是港府或建制派,在这系统外做出反对、甚或颠覆的事情,不是说不行,而是(成功)可能性是零。我坦白说,是零。”
B一边把玩着咖啡棒,一边轻描淡写地说着,好似早已认清现实的难处。他认为泛民现在做的事情尽管再崇高、再有理想性,在目前政制中的能力与政治资源,都改变不了这个制度。既然无法推翻制度,就只能在制度中与开明派进行游说与交流。
他强调,香港现在重要的是分清楚社会议题或经济议题,蓝与黄的区分不仅于事无补,更是无关紧要,香港实际上需要的是一股新的声音,可以同时取得北京与港府的信任,并针对社经不平等、同志婚姻、少数族裔、教育、资源分配不公等大问题,做出大刀阔斧的改革。
B叹道,泛民主派确实有不少议员正在致力于这些议题,他很尊重、也认同这些议员的手法与政策,可惜的是香港现在的政治处境二元对立、敌我分明太过严重,要将这些议题寄托在泛民身上,期望他们就社会民生议题与政府有效谈判或沟通,似乎难以发生。
“其实我不喜欢分蓝色还是黄色。”在K与B分别阐述完自己的政治倾向后,C却冷不防给出不同于两人的看法,令一旁的K跟B赶紧接着补了句“我们也不喜欢分”。
C说自己是英文好过中文的“英文人”,父系家人在新加坡政府工作,自己也是在新加坡出生,但成长时期大部份身处香港,中学读的也是本地名校,直到大学才到英国念法律,对新加坡反而没什么归属感。C形容父母对政治较为冷感,但他仍从父母身上体会到对国家与民族的热爱,他解释,对于香港现时局面的看法并非受到“爱国情怀”影响,而是根据局势发展、政府应该如何回应等做出的个别判断。
“如果非要问我黄或蓝,我相信对于我的同学来说,我一定是蓝的,I can’t say otherwise,但我对这种区分很怀疑。”最终,尽管C自己不愿定义,但他亦明白,在外界看来肯定会有这个带有“污点”的标签,连自称浅黄的B也知道,自己在同辈中肯定不会被视为同类人。
“我们在同龄层是不是异数?6月前我会说不是,6月之后,我们这样的人是买少见少。”B认为,在反修例风波爆发之前,至少有三、四成的人相信不需要搞革命、上街推翻政府,而到现在,那三、四成已经不知是否还剩下5%。
政治浪潮席卷而来 被淹没的中间派
若从香港中文大学传播与民意调查中心于10月发布的民调观之,15岁至29岁之间的香港市民,自认是中间派或无取向的年轻人已从5月的41.9%,下跌到10月份的17%,或许就如国际关系学者沈旭晖所言“经此一役之后,香港再无中间派”。但B希望北京与港府可以认知到,香港有很多人骨子里跟他们一样温和、务实,这些人不相信港独、更不会搞港独,也不支持即刻自决,却在看到社会上许多的不公义,尤其是当前警察使用过度武力后愤而“归边”。
他认为,有许多证据显示香港一直有一批中间派存在,只是在过去半年内成为“黄丝”,因此香港要反思的不是将问题胶着于“港独”与“爱国爱港”间的撕扯,而是如何使非港独、非自决的温和派,可以既支持中央又反对政府,“这才是很重要的,真正的民心回归的问题。”
B强调,他不想再用“第三条路”这种“比被人打烂的道路更烂”的说法,而更倾向将自己定义为“改革派”,一个不仅仅是在政治光谱中间插上一针那般简单的改革派。
“香港现在为什么没有改革派?香港不需要第三条路、不需要革命,也不需要封闭的建制,我们需要在现有的制度下改革,大刀阔斧的、在一国不知道几制都好的原则下改革。而改革不只是政治、不只是重启政改,而是在社经议题上把‘香港是个国际城市’这句话,从简单肤浅的口号式描述重新变成现实。”
对于B的看法,K亦表示赞成,但他也从“蓝丝亲戚”对示威者们的看法上察觉到,社会之所以产生如此激烈的冲突,蓝黄之间对彼此认知的歧异仍是关键之一。
“我家庭中有些教育程度不高的叔叔婶婶,他们觉得街上的人都是为了港独,我最初接触他们(示威者)也是想看看他们是否在做这些事,而我相信不是这样。有没有人在倡议港独?有,但只是极少数。”就K的观察,与其说是为了港独,更多年轻人是起源于深层次的不满与纠结、对社会的恐惧,才造就了现在剧烈的反噬与冲击。
他举例,在这段期间共与身边近80名同学接触,只有一个人乐观地看待暴力事件,并认为暴力最终会赢来美国的“共治”、带给香港新的政制、选举模式,其他人都是消极悲观的认为,港独是没有可能的。“但正因为他们知道没有可能,却依然在做这件事,所以他们正处于思想分离的状态。”
上文节录自第191期《香港01》周报(2019年12月2日)《“时代革命”大火点燃后 应该如何“改革”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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