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根廷国运衰落分水岭 贝隆主义的永续轮回(下)

撰文: 曾柏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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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隆执政的首个任期,受惠的“人民”主要是支持他的基层劳工。由于1947年贝隆提出了《工人权利法案》,将医疗保健的权利扩大至劳动阶层,从1946到1951年,阿根廷的社会保障覆盖率增加逾两倍多。除此之外,贝隆的主要政绩还有推行免费教育、为低收入家庭提供住房、有薪年假、三个月有薪妇女产假等。是以短短数年间,民众感受到生活渐渐得到改善。惟贝隆施以的“标靶药”配方,却为其政治生涯和国家经济,留下了无可挽回的副作用。

承接上文︰阿根廷国运衰落分水岭 贝隆主义的永续轮回(上)

贝隆的经济政策,主要靠政府由上而下的规划、指挥推行,在公共开支急剧增加的情况下,政府的财政来源便成了绊脚石。(Luis Argerich)

经济环境七上八落

贝隆的经济政策,主要靠政府由上而下的规划、指挥推行,在公共开支急剧增加的情况下,政府的财政来源便成了绊脚石。原则上,由于贝隆对欧美经济强权心存芥蒂,以至其“五年计划”不得不依赖国内资金支持,但随着国际农产品价格下跌,以及贪污丛生,令统筹国际贸易的机构IAPI不能像贝隆当初期望般,可作为“五年计划”的主要融资渠道。最终,贝隆更要向已国有化的中央银行伸手借钱,埋下了经济危机的种子。

单是执政的头四年,贝隆的经济民族主义已使该国的黄金储备和可兑换外汇,由11亿美元大幅减少至2.58亿美元(不包括被冻结的英镑储备);另外,1949年,阿根廷处于经济危机表征已经浮出水面,通胀率达33.66%,而贝隆首任任期完结时,累计通胀率更高达297.57%;同时,该国的贸易逆差亦逐年扩大,迫使贝隆同年须修改国家宪法,授予国家对外贸易、矿产、能源和公共服务的直接控制权,以便当局可以通过收购,甚至征收由外资拥有的财产。

纵然贝隆操控选举的技俩为他换来连任的机会,但民间累积的不满已难平息。受制于紧绌的财政储备,贝隆连任后漠视工人阶段的反对,执意冻结工资,招惹生活在百物腾贵的基层民众不满;在宗教议题上,贝隆不但废除了国立学校的宗教教育,更有意将离婚和卖淫合法化,其世俗化的立场,开罪了国内为数不少的保守天主教派。最后,一众“为民请命”的军官和天主教会联手在1955年策划政变,推翻贝隆。可是,在贝隆流亡海外那段期间,军人和文人政府更迭频繁,两者皆无法找到经济解药,改变国运。

贝隆流亡海外那段期间,军人和文人政府更迭频繁,两者皆无法找到经济解药,改变国运。 (ATE Rosario)

在后贝隆时期,阿根廷不但错失了全球资本扩张的黄金时期,经济发展更陷于混乱状况。在上世纪六十至七十年代的独裁统治,阿根廷曾两度乍现曙光:一是在昂加尼亚(Juan Carlos Onganía)管治期间,其经济师瓦塞纳(Adalbert Krieger Vasena)改行新自由主义的经济政策,开放国内市场,使该国在1966至1970年增长率平均逾5%,通胀率亦压在8%以下。但踏入七十年代后,阿根廷又再陷入政治动乱,民不聊生,间接勾起了人民对贝隆时期“社会正义”的回忆。不过,即使贝隆创立的正义党于1973年大选中取得胜利,铺平了贝隆回朝之路,但天意难违,贝隆于第三度就任总统后九个月,便因健康问题与世长辞,他的第三任妻子伊莎贝尔贝隆(Isabel Perón)虽然接任其总统职位,但在1976年3月被军事政变推翻。

(香港01制图)

另一次“经济小阳春”发生在独裁者魏地拉(Jorge Rafael Videla)在位之时(1976至1981年)。这段时期,魏地拉命名的经济部长霍兹(Martinez de Hoz)续以当时蔚然成风的新自由主义政策作为提振经济的药方。奈何霍兹意欲把阿根廷重新与全球经济接轨之时,错用货币贬值来重建出口产业,导致国内再度通货膨胀,延续了该国戏剧化的发展历程(见图)。

后贝隆时期,阿根廷不但错失了全球资本扩张的黄金时期,经济发展更陷于混乱状况。(视觉中国)

仅述“做什么” 没谈“如何做”

有趣的是,拉丁美洲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渐渐脱离军人干政后,据阿根廷独特的国情,贝隆主义就像完成总统任期的不成文条件,任何背离这理念的政客,下场亦不值一哂。例如,该国在1983年脱离军政府统治后,首任民选的非贝隆主义者阿方辛(Raúl Alfonsín)经历了三次军人干政后,提前半年离任;1999年当选的德拉鲁阿(Fernando de la Rúa)不但只完成一半任期,离开总统府时更需借直升机逃亡;刚在上月底落选的马克里(Mauricio Macri),大选前亦要来贝隆主义者皮凯托(Miguel Ángel Pichetto)作为竞选拍挡,救驾护航。

阿根廷多年来在贝隆主义和新自由主义摇摆不定,惟制造经济乱局实非贝隆派的专利。1976至1983年期间,该国以政治上的军事独裁政权,混合新自由主义的经济政策,“成功”打破了贝隆首任总统任期时的通胀纪录,七年合计达434%;不过,长江后浪推前浪,1983年至1989年文人政府阿方辛执政期间,该国通胀率更一度失控至4,924%。此外,该国在过去五十八年间,有二十二年陷入经济收缩,其糟糕的表现只能与刚果民主共和国相提并论。即使阿根廷的经济偶尔乍见回光返照,但总体上,乱局不但始于贝隆在位之时,更是一套比英国脱欧更折腾、更冗长的历史剧。

阿根廷多年来在贝隆主义和新自由主义摇摆不定,惟制造经济乱局实非贝隆派的专利。(路透社)

阿根廷的经济政策长年处于钟摆,某程度上反映出新自由主义和贝隆主义两者政策的不足之处。每逢阿根廷陷于资不抵债须向别人求助时,跨国组织(如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银行)根据“华盛顿共识”安排的债务计划,总会附带紧缩政策的条款。虽然此等安排起初能一解燃眉之急,惟经济收缩及政府公共开支下跌,首当其冲的定是生活早已捉襟见肘、却又占社会多数的基层民众。

在钟摆的另一端,“贝隆主义式”的大幅贬值货币及大增公共开支等救国措施,虽然一方面供给基层选民短期解决方案,却又埋下债务危机的种子。情况就像是次选举中,马克里错误且简单地假设自由化改革能够吸引更多的外国资本,从而逐步收窄他所继承的财政赤字。可是,当国际资本对欠债大国仍有戒心,他就不得不向基层民众埋手,削减政府在教育、公共工程和就业的开支。民众自然未见其利,先见其害,再度情倾左翼候选人费尔南德斯(Alberto Fernandez)及其拍档“贝隆派”前女总统克里斯蒂娜(Cristina Kirchner),望能解物质生活的匮乏。结果,阿根廷就处于一个永续的轮回,不断挑战主权国家债务违约的纪录。

是次选举,民众再度情倾左翼候选人费尔南德斯(Alberto Fernandez)及其拍档“贝隆派”前女总统克里斯蒂娜(Cristina Kirchner)。(Getty Images)

观乎贝隆主义在阿根廷永续轮回的过程,在贫富悬殊的社会中,贝隆主义的经济学说迷人之处,在于它向选民承诺“将资本用于经济发展,而后者则为社会福祉服务”。问题是,打从贝隆开始,阿根廷大多政客仅是向选民陈述了国家“要做什么”,而没有阐述“如何做”这个关键命题。这种过分简化社会问题的手法,不仅带有民粹色彩,更使人民活在虚构的现实中。

事实上,贝隆主义迄今仍然挥之不去,其原因有如他本人所言,“不是我们表现出色,而是那些追随我们的人太过糟糕,才会使我们看起来不错。”惟个中“出色”之处,应是指拢络选民的技俩,而非做实事的能力。

上文节录自第187期《香港01》周报(2019年11月4日)《阿根廷国运衰落分水岭 贝隆主义的永续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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