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根廷国运衰落分水岭 贝隆主义的永续轮回(上)
论及近代列强的兴亡史,除了大英帝国外,过去一百年的阿根廷经济史同样勾起不少人的兴趣。其中,不得不提在上周日(10月27日)阿根廷大选中再度回归该国政坛的“贝隆主义”(Peronism)。到底,贝隆主义在阿根廷挥之不去的现象,是因为这套政治、经济理念是“不完美、可接受、要改善”的治国之道,还是民众仍未走出当年的强人总统胡安.贝隆(Juan Perón)许下、却是虚幻的政治承诺?
十九世纪末,受惠于铁路和海上运输技术的革命性突破,阿根廷不单靠着向欧洲出口谷物和肉类成为南美洲的农业大国,其经济实力更可与英国、法国、德国等欧洲强权分庭抗礼。1903至1913年间,该国经济录得每年约7%的惊人增速,惟及后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全球商品市场崩溃,阿根廷备受波及。
虽然不少人在审视阿根廷的经济神话时,常以1919年作为分水岭,取笑该国后来一阙不振的发展,惟此说遗忘了一战后的经济复苏。事实上,由一战结束到1929年全球经济大萧条前,阿根廷借着全球对农产品剧增的需求,以及跨国流入的直接投资,再度尝试勇闯高峰。这段时间,阿根廷的年均经济增长率达6.4%,惟华尔街闪崩的涟漪效应,不但为欧陆的法西斯政权提供了上台的背景,亦打断了阿根廷的复苏势头。虽说阿根廷的国内生产总值“只下跌”14%,远较其他欧美诸国的三至五成为低,但也足够将阿根廷拖回1920年初的发展水平。
阿根廷国运的衰落,正确来说,应该追溯至二十世纪四十年代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胡安.贝隆的崛起为分水岭。尽管这名协助政变的陆军上校早在1974年离世,但其管治思维却深深植根于举国上下。即便在刚过去的大选中,贝隆主义仍然是执政和反对党用以吸引选民的宣传。
“无意执政”的民粹鼻祖
与其说贝隆主义是套严谨的管治原则和理念,倒不如说是民粹主义的代名词。1943年5月,当时仍是陆军上校的贝隆,在军官们发动的政变中声名鹊起,成功协助拉米雷斯(Pedro Pablo Ramírez)将军夺得政权。不过,年轻的贝隆并没有心急地走到台前,反而接受了临时革命政府的劳动和福利部长一席,生活仅活跃于官僚机构和军营之中。有此决定,部份原因是贝隆深知透过政变夺权的总统,其合法性必然会惹人诟病和受到挑战,甚或有机会被反噬。
取而代之,贝隆在革命政权尚未站稳阵脚之际,积极利用劳动和福利部长的职务建立政治联系,在幕后牵引着各派利益,将革命头目米雷斯和法雷尔(Edelmiro Julián Farrell)将军的地位边缘化,并静候“民主洗礼”到来加持其权力。
以贝隆的野心和实力,劳动和福利部长绝非其政治生涯的终点。虽然他在1945年4月23日发表公开声明,强调自己“不渴望成为共和国总统,并将致力反对别人将我当作总统候选人的努力”,但暗地里还是积极组织各派系的政治融合,以作为未来竞选的基本支持者。同年年底,贝隆退出政府,其政治野心昭然若揭。
使人佩服的是,即使贝隆离开了政府,他亦保有对其傀儡法雷尔将军的控制权。眼见1946年2月的选举临近,贝隆“下令”政府颁布法令,在1945年底前向全国工人支付一个月工资作奖金。尽管放诸当下的规范来看,贝隆的全民派钱大计无疑有贿选之嫌,但阿根廷的例子却证明,在选举前两个月大开库房,的确是最具影响力和有效的心计。结果,在戒严令的帮助下(大选前24小时才取消),当时仍属工党的贝隆以大比数击败了激进公民联盟(Unión Cívica Radical)的代表José Tamborini,成为拉丁美洲的民粹先驱。
有趣的是,贝隆主义(另称“正义主义”,Justicialism)的独特之处,在于它难以用法西斯主义、共产主义或资本主义一言蔽之。与前南斯拉夫总统铁托(Josip Tito)雷同,贝隆掌权时适逢冷战展开,他不仅在资本主义和共产主义的意识形态对抗中,以“第三立场”自居,同时其作风亦介乎于专制和民粹之间。
空有外表的民主机制
在1950年10月的演说中,贝隆提出了贝隆主义的二十个“基本真理”。在这些教条中,“人民”(people)一词是重点所在,包括“真正的民主是政府做人民想做的事,并捍卫一种利益:人民”、“贝隆主义的两大武器是社会正义和社会援助。有此,我们能在正义和爱中拥抱人民”、“我们由中央集权的政府,有组织的国家和自由的人民所组成”等等,足可引证其施政的核心理念和受众,是当下不少民粹领袖所指的—在民主选举中被遗忘的人民。这种将社会二分化的手段,亦可见于贝隆同年另一场演说中,“让我们清楚知道谁是朋友,谁是敌人。让我们把所有都交给朋友,什么都不给敌人,甚至连正义也不给。”
姑勿论贝隆是出于对贫苦人民的真情,还是拢络选民的假意,其施政重心不仅以国家复兴、民族解放和中央集权为主轴,同时亦在资源再分配上明显向工人阶级倾斜。贝隆主要靠国家干预市场的手段,带领阿根廷走上工业化之路。他在任内不仅高举反对英、美帝国主义的旗帜,将两国不少原有的战略资产收归国有,同时亦允许工会大幅扩展规模,重塑社会政治势力的结构,以壮大支持者的组织和规模。
另外,贝隆又设立“贸易推广机构”(Institute for the Promotion of Trade,IAPI),将举国上下的谷物和油籽出口收归到单一官方机构,以控制农作物的出口价格,并将盈利拨归到各项社会福利政策。种种措施的确让人民感到短暂繁荣的幻象。
贝隆主义强调阿根廷所持的是第三立场,但其民粹主义却恍如“三不像”的管治权术。理论上,在极权政府统治下,国家、政府和政党三位一体,并成一个强大的管治机器,既不存在选举,亦不容反对声音挑战现存政权。但在贝隆眼中,“民主”却是维持政权合法性和认受性的必要手段,有一种言简意赅的对比说法,足以形容“贝隆式民主”为何物—阿根廷“有选举,但没有竞选自由;有报纸,但没有新闻自由;有法官,但没有正义”。因此,贝隆执政时,该国的民主机制只是空有外表、没有内涵的社会制度,一切还是要取决于贝隆的权力意志。
上文节录自第187期《香港01》周报(2019年11月4日)《阿根廷国运衰落分水岭 贝隆主义的永续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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