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真相”时空下 谁来定义“假新闻”?
网络的盛行、媒体的转型,驱使我们进入“不顾真相、忽略事实”的“后真相时代”,不但冲击了“新闻”的定义,也颠覆我们对“假新闻”的理解。五年前的雨伞运动,将港人推向蓝黄政治两极,而假新闻、假图片及假消息的出现,正好成为攻击对方阵营的弹药;五年后的反修例风波,社会撕裂空前严重,人们愈来愈不重视“新闻”的真伪,而只在乎它是否有利其政治阵营,假新闻因而变本加厉地漫天飞舞,甚至被刻意包装成重创对方的“核武”。
反修例风波持续近五个月,不时有经过选择难以解释至今仍有不少市民会在太子站外上香拜祭。性编辑或用作支持特定论述的资讯,在社交媒体和通讯程式上广传。例如,7月14日沙田新城市广场发生警民冲突后,多间媒体引述警方消息指,有警员被示威者用钳剪断手指,消息经《传真社》查证后发现,所谓“剪钳”实为“警棍”,亦无警员被“剪断手指”,但警方并无公开澄清;8月31日港铁太子站爆发严重市民武斗及警民冲突后,网上一度盛传有人被警察殴打至死,尽管医院管理局和警方已多次澄清事件“全属讹传”、“绝对虚构”,但难以解释至今仍有不少市民会在太子站外上香拜祭。
立场先行助“假新闻”泛滥
过去,一些经误导、虚构、扭曲或冒充的讯息,都被概括为“假新闻(fake news)”;根据美国对抗假新闻的非牟利组织First Draft于2017年发表的研究,由于并非所有讯息都以“新闻”形态流传,故该概念被修正为“不实讯息(Disinformation)”,又以“错误讯息(Misinformation)”形容没有恶意的假消息。然而,在反修例风波旷日持久的香港,“假新闻”全由受众定义,它被添加了一重政治色彩,成为不同政治阵营攻击对方的武器。香港大学新闻及传媒研究中心助理教授锻治本正人无奈地指出,“如果你是建制派,你可能会说港台、有线、苹果是假新闻,因为你不认同媒体立场;而在示威者一方,他们也会指摘大公报、TVB、星岛(是假新闻)”;换言之,“假新闻”可以是任何一则受众不喜欢的新闻,大家并不重视“新闻”的真伪,只在乎能否如他所愿。
不少人形容,香港进入了“后真相(post-truth)”时代—这个源于2016年英国脱欧公投及美国总统大选后,被《牛津英语词典》选定为年度词汇的说法,意指人们倾向“诉诸情感及个人信念,较陈述客观事实更能影响舆论的情况(circumstances in which objective facts are less influential in shaping public opinion than appeals to emotion and personal belief)”。锻治本正人解释,当政治渐趋两极,人的本性倾向相信极端观点,并且较重视信息强调的内容而非信息的准确度;据他观察,香港也出现有关现象,例如有论者批评“香港警察很残忍”,但若仔细分析及查核,就知道残忍的警察只占部份,有些警察根本未曾出动,但当大家看见“有些警察残忍地攻击示威者”,已足够支持他们本来就认定的论点,即人们只相信所相信的事,“这很值得担忧,因为真相不再重要。”
在后真相时代,雄辩胜于事实,而真相往往在立场及情感的狭缝间载浮载沉,故衍生“同温层效应”,即一个相对封闭的群体中,一些意见相近的声音不断被重复,甚至以夸张或扭曲的形式重复,令群体以为这些声音就是全部事实。有论者更指出,缺乏专业新闻素养、未能正确分辨资讯真伪的社交媒体,正好为失实消息不胫而走营造出庞大同温层。锻治本正人观察到,一般人误以为“同温层”只知自身说法而不知其他观点,但现实上“同温层”危险得多,因为他们明知世界上有其他观点,但仍会坚持己见,并攻击他人说法;他以“同温层”源起的美国福克斯新闻(Fox News)解释,“他们不只报道自己的想法,还持续攻击其他媒体的想法,如那些用作表达意见的清谈节目,会引用CNN的报道去解释为何不能相信CNN,给观众一个非常熟悉议题的形象—我知道其他报道的内容,但福克斯才是正确。”
锻治本正人形容,“同温层”的问题比“井底之蛙”更严重,例如示威者的支持者不止偏好阅读社交媒体或《苹果日报》,还会关注并攻击《大公报》或《星岛日报》的观点,以“证明”自己是对的。他慨叹,假如人们一无所知,当他们听取其他讯息后,可能会明白他人的观点,但香港当下的情况是,即使人们清楚对方传播的是事实,也仍会坚持人家是错的。
数码革命下 读者需什么素养
当假新闻成为政治武器,更严谨的事实查核(fact-checking)愈发是媒体的首要责任。锻治本正人指出,反修例风波如火如荼,由于有不少人参与其中,故较易反复核实(cross-checking)一些琐碎事,但当小事换成了大事,而政府公信力濒临崩溃边缘,事实查核便成了不可能的任务,例如上述太子站事件,不论政府、警方、港铁怎样回应都会衍生“阴谋论”;而当受众不再相信这些曾经具备权威的消息来源,媒体根本没有办法查核,“就算有人试图查核,都不会有人相信”。他慨叹,当社会对制度的信任消失殆尽,政府再怎么澄清也都是徒劳;而这也增加了媒体查核的困难度,必须越过与“政府”有关的联系,独立查核每件事,但以“新屋岭事件”为例,无论是记者或大众,根本连进入拘留中心也无从入手。
问题是,受众究竟是不信任政府,还是不信任未能接受他们所愿、未能证实他们所传的政府?当人们只选择性相信自己相信的事,可能永远无法得到他们所期许的真相。
专门研究“新闻素养(news literacy)”和亚洲“假新闻生态系统(misinformation ecosystem)”的锻治本正人提醒读者,身处资讯混浊的时代,必须学懂如何阅读新闻、培养良好新闻素养。他解释,资讯能否广为流传,取决于读者会否分享,而读者作出有关决定前,必先了解“专业新闻”与社交媒体的“资讯”不能混为一谈,也不能因在某平台观看短短数秒的影片便仓促盖棺定论,需要留意消息来源、再三深思熟虑。“警察打示威者,示威者流血,这是事实,但(完整)真相是什么?大家也要批判,了解当中欠缺了什么?此前此后发生什么?”他有感读者日渐不重视以真相和逻辑为基础的报道,认为“单纯教育记者并不足够,因为许多事情由读者决定,记者面临很大的限制。你不能控制读者的行为,所以我们也需教育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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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文刊登于第187期《香港01》周报(2019年11月4日)《“后真相”时空下 谁来定义“假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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