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是吾家．影评】城市变迁　诗意化特写黑人探根寻源

2016年，《纽约时报》发表一篇文章《The Loneliness of Being Black in San Francisco》，讲述美国三藩市黑人聚落的消亡和人口的骤减。三藩市因为曾经的淘金热、二战时的港口重要位置和经济地位，数次吸引南部黑人民众前往定居，在历史上称之为Great Migration（大迁徙）。是以在三藩市，黑人文化与港口文化杂交，曾开出过丰盛的花朵，孕育过繁华的爵士乐酒吧，在流行乐历史上也曾有过重要位置。但在近几年，黑人人口由曾经的七分之一，跌至如今的不到二十分之一，黑人居住社区也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剩下的黑人居民大部份住在当地的公共住宅中。撰文︰寇斯珮

以此为互文，看今年辛丹斯电影节获得大奖的剧情片《何处是吾家》（The Last Black Man in San Francisco）在美国收获一片赞誉，也就不令人惊讶了。电影讲述男主角Jimmie一心想住进过去属于自己爷爷的大宅，他的父亲因为经济能力被迫迁出，当Jimmie发现大宅如今的住客可能面临纠纷，便想尽一切办法回到这个“属于自己的地方”。从故事看，电影从感性层面讲归属感、讲家族史，影像细节中却不断闪现三藩市过去的历史，蕴藏宏大的城市变迁、社群兴衰。以小见大，观照现实，又饱含深情。

导演Joe Talbot是三藩市的第五代居民，电影中很多情节来自于其好友、也是本片主角Jimmie Fails（演员与角色同名）的故事，说电影是一封写给三藩市的城市情书当然不为过。实际上，三藩市的社群变迁在整个美国历史上也有重要研究价值。二战时，时任美国总统罗斯福曾经下令圈出战区，将日裔、德裔、意裔居民赶出原本的居住区，在电影中也有提及（美剧《The Bletchley Circle: San Francisco》第一集同样基建于这样的史实），要追溯三藩市的城市及社群发展，无法避开这段历史。Jimmie在电影中的段落带有大量主观镜头，情感丰沛，也难怪很多人单单将其当作一部重在抒情的小品。

《何处是吾家》是否小品暂且不论，这一部独立制作成本不高，导演想了许多办法将其丰富。两位男主角的戏份以诗意化的特写和生活化的对手戏为主。背景选在枯水或丰水期的码头，选在行人寥寥的街头，有几段还特地用长镜头跟拍Jimmie玩滑板，前景为主角，背景则有来来往往的各色途人，聪明又简洁地拍出了当地街区的面貌，再通过对街头艺人、游客导赏团、旅行巴士等多种人、物、地的描绘，以碎片组织出三藩市的大景观，看似镜框小，底蕴有大气魄。

故事主线成功地改编自真实故事，兼具文学性和现实意义。Jimmie对老宅的牵挂与他的身份认同显然不可分割，这是近年美国对非洲文化再演绎的一种延伸。后者是文化寻根，而在自己成长的城市搬迁，或者在不同州的迁徙，其中更有现代性。对非洲的崇拜可以阐释非裔美国人对自身从何而来的疑问，对城市和故居的留恋则将他们与都市化和现代化连结在一起。

电影也在各段情节和不同细节展示了黑人社区变少的几种原因—实则并没有定论到底为何。它可能源于政府规划失当，可能源于经济下滑、生产方式的重组，可能源于土地买卖和仕绅化。《何处是吾家》并没有执着于探求这个答案，仅仅用寂寥和略带感伤的画面呈现了这些事实。

电影的文学性更显而易见。整个结构以散文式铺排，不强调严格的时间顺序，纯以两位男主角的情绪起伏带出故事，两个人与街头的黑人小团体夹杂在不同的篇章里，连带城市的意象本身也变成了一种叙事。个体与地缘的羁绊、对物的眷恋、对怀旧的不舍在近乎咏叹调的口脗中一一呈现在银幕上。终究，也如文明的发展与内心的开阔一样，Jimmie摆脱了住所、土地对他的束缚，开始意识到他存在的意义虽然与这些元素息息相关，却不会为此失去其他可能。他的自我也不会为此改变。这也是一个从恋物到超然的过程，带有强烈的哲学意味。

Joe Talbot在这部处女作中还放入了大量流行文化的符号，三藩市在美国流行文化中的位置实在太重要了，但他聪明地把最主流、最大路的都筛选过，剩下的都是剑走偏锋。古典爵士蓝调音乐盛会，再辅以轻微的饶舌变奏，《何处是吾家》可以叫做三藩市的城市情书，也可以叫做非裔美国人的当代诗歌，更或许是一出时代与微小视角兼具的后现代歌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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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文节录自第182期《香港01》周报（2019年9月30日）《《何处是吾家》是情书，也是诗歌》，网上标题为编辑重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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