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未来】地球工程监管欠共识 既得利益者继续逃避责任

撰文: 孔祥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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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夏天,多国再受热浪侵袭,法国在6月录得摄氏46度,创史上最高温纪录;比利时、德国和荷兰亦录得破纪录高温;日本上月最后一周内更有57人因高温死亡。在减排未有进展下,气候变化影响愈见明显而凌厉,近年愈来愈多科学家投身研究一种风险极大的应对方法——地球工程(geoengineering),希望以人为干预气候应对气温上升。当我们有能力操控气候时,还有必要谈减排和转型再生能源吗?

承接上文︰极端气候迫在眉睫 以地球工程放手一博?

《自然气候变化》(Nature Climate Change)3月中刊登的一项研究声称,只要控制得宜,太阳地球工程未必会造成广泛负面效果。不过,研究的地理分区不够仔细,例如某个区域涵盖了南美洲整个太平洋海岸;另一个则囊括了巴基斯坦、印度和孟加拉。这种不以国界划分的做法,将无法处理可以很严重的实际问题:即使每个研究区域内所受降雨量影响一致,但可能会改变邻国降雨量,引发农业、水源等纷争。亚利桑那州立大学(Arizona State University)气候政策研究员Jane Flegal说:“人对于气候的经验不完全由物理变项主导,也受各种因素如文化、政治、社会和经济影响。”

这种地缘政治风险不是这项研究能处理的。即使只是一个国家实施地球工程,邻近地区甚至整个地球都可能受影响。正如世界气象组织(WMO)人工影响气候专家Andrea Flossmann指出:“大气层没有墙,你添加的东西未必在你的区域中生效,可能为其他地方带来非预期的效果。”罗格斯大学(Rutgers University)环境科学教授Alan Robock和加拿大滑铁卢大学(University of Waterloo)研究地球工程的助理教授Juan Moreno-Cruz甚至预期,若这些纷争升级,“(发生)战争也不是毫无可能。”

本年三月的联合国环境署气候峰会上,各国无法就监管地球工程实验达成共识。 (Getty Images)

不论是为了探讨地球工程成效,预早协商长远周详的地球工程计划,还是避免上述国际纷争,地球工程终究需要国际共识和监管。不过,今年3月在肯尼亚首都内罗毕举行的联合国环境会议上,这尝试就不太顺利。

《卫报》、路透社和Vice都得到消息人士透露,美国和沙特阿拉伯在该会议上疑为保护其化石燃料工业,带头反对一项由瑞士提出监管地球工程研究的方案。瑞士与另外12个国家提议对地球工程作更深入的风险研究,例如对食物供应、生物多样性、全球不平等、安全等的影响,作为加强监管的第一步。这动议得到会议主席、爱沙尼亚环境部长Siim Kiisler支持:“我们需要讨论地球工程监管,未来需要达成国际协议。避而不谈将无济于事,需要讨论未来如何监管这些技术。”

有出席该环境会议的观察员对路透社解释,瑞士的方案遭反对,是因为它提出对地球工程采取“预防性原则”,必须谨慎处理这些对人类健康和环境风险未明的活动。一名出席了该会议、不愿具名的消息人士对Vice说:“有明显证据可看到这‘化石关系链’,至少沙特会视地球工程的碳移除技术为持续使用开采化石燃料的手段,而美国则主张碳移除是减排以外的选项……很明显,比起其他国家担心方案会允许地球工程开展,这些国家更惧怕它会收窄地球工程的研究和开发。”

石化工业界或视地球工程为一种合理化化石燃料开采的手段。(Getty Images)

既得利益者的借口

事实上,石化工业界或视地球工程为一种合理化化石燃料开采的手段。雪佛龙(Chevron)、必和必拓(BHP)等大型业者已投资一些正推广从空气捕集二氧化碳的公司。伯尔基金会(Heinrich Böll Foundation)国际环境政策主管Lili Fuhr批评:“十分遗憾,加强联合国对地球工程监管的努力,遭到几个高排放的产油国阻挠。我们看到,正正在这些国家中,(地球工程)技术的试验计划和公众支持愈来愈多,例如美国和沙特。”国际环境法律中心主席Carroll Muffett接受路透社访问时直言:“这些科技提供了一个完美借口延迟行动,或削弱现有减排目标。”

最后,美国以地球工程应交由气候论坛如IPCC来监管为由,反对瑞士的提案。对此,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环境法律教授Ted Parson感到“可笑”,因为特朗普政府在去年12月,就与俄罗斯、沙特阿特伯和科威特反对接纳IPCC 10月公布的气候变化报告。

早前美国与沙特认为应由IPCC监管地球工程,但两国过往曾反对IPCC的气候方案,减排态度令人质疑。(Getty Images)

从另一个角度看,亚利桑那州立大学法律教授及国际气候协定专家Daniel Bodansky对瑞士提案的批评,反映了现时监管另一个有待商榷之处。他认为不应把直接从空气捕集与太阳辐射管理(SRM)混为一谈:“我理解对后者的恐惧,但我认为很难找到反对前者的理由。它们的潜在风险不同,对我来说,把它们和‘地球工程’捆绑毫不合理。”换言之,什么才是须受规管的“地球工程”,尚待厘清。

由于现时未有专门处理地球工程规管的官方或民间团体,为了让公众对地球工程实验放心,哈佛大学上月底宣布自行成立委员会,声称以此确保研究员采取适当步骤,限制地球工程的健康和环境风险,并寻求和结合外界的努力,在高透明度下进行实验计划。他们又希望以此创立一个地球工程研究应该如何进行的样式,从而可以为未来更多实验铺路。成员Katharine Mach原是史丹福大学环境评估设施总监,她对《麻州理工科技评论》说,委员会未来会超越单纯评估环境和安全风险,将探讨更阔的问题,例如推行这技术到底可否缓和减排压力,甚至可能建议更改、延期以至取消计划,声言会以“最严肃态度”公开回应。

各种地球工程方法(香港01制图)

不过,他们想要开展这种实地测试,又是否值得鼓励?美国哈佛大学的SCoPEx计划希望本年内在美国新墨西哥州发射一个装有推进器和感应器的气球到20公里上空,然后在约1公里长的路线上释放出100克至2公斤碳酸钙(calcium carbonate)粒子。SCoPEx及其他科研同路人自然认为以户外实验直接观察是最好的方法,既有助评估和调整电脑气候模拟,又可解答长久以来对地球工程风险和可行性的各种争论。SCoPEx首席研究员Frank Keutsch解释:“电脑模型和实验室测试可告诉我们有关太阳地球工程一些有趣的事,但所有模型最终都要建基于真实环境的观察。我很担心现时的气候模型令太阳地球工程看起来太好,若我们要能够预测大规模地球工程如何破坏臭氧层,或者对流层与大气层之间的空气交换,就需要在真实世界中观察。” SCoPEx另一成员David Keith同意,并觉得实验可以鼓励更多人更认真看待地球暖化。

只打吗啡不做手术?

虽然他们的实验规模与真正地球工程计划的份量有天渊之别,几乎不会为环境带来明显的伤害,但牛津大学物理学教授Raymond Pierrehumbert撰文主张,实验在意念上的意义或远大于实际影响:“它不会构成物理上的风险,但作为迈向实际应用技术的第一步,会构成社会和政治上的风险。从如此小型的实验得到的科研回报有限,但这破冰一着将会使人对实地测试不以为然。”

哈佛大学太阳地球工程研究计划总监Elizabeth Burns解释:“这技术的一大禁忌在于恐惧,恐惧拥护化石燃料者会受惠于世界减慢转型至零碳模式。”伦敦帝国学院物理学家Joanna Haigh形容,大阳地球工程只是“黄粱一梦”。美国前副总统及环保人士戈尔(Al Gore)亦称太阳地球工程“疯狂”,指参与的科学家“狂妄傲慢”。

德国波茨坦气候影响研究院(PIK)教授Anders Levermann却强调,地球工程实验依然有其意义:“作为科学家,我们有责任知悉每一个应对暖化的潜在选项。” Keith则看得更远:“人人都想直接知道‘到底我们做还是不做?’的答案,但或许我们需要谦卑。我们这个世代(他55岁)不会作这个决定,由我们的孩子,可能在二十年内,谨慎地就太阳地球工程作决定。我们不可以让他们绑手绑脚。”

Burns形容,单靠地球工程而不减排,有如只打吗啡不做手术。(Getty Images)

对于众多反对声音,Burns深表理解:“使用太阳地球工程和停止减排将十分危险,因为温室气体若持续上升,每年就需更多太阳地球工程来抵销……基本上,以一个前所未有的实验方式,把地球推往极端。”她形容这关系就如救急手术,只使用太阳地球工程而不减排,就如只注射吗啡而不做手术。

Burns坦言,若主流声音对太阳地球工程说不,“我完全可以接受。说真的,这技术很恐怖,我希望不需要用到。”只是,她希望大家的反对是基于科研证据。“我们早已前所未有地(以化石燃料和二氧化碳排放)干预大气层。我们有方法可以缓和某些症状,尽管不是治本……它是一个我们需要开始思考、很重要的全球课题。”

相关文章:地球工程干预气候 成应对暖化的双面刃地球工程争议 最后手段还是逃避减排借口?

上文节录自第177期《香港01》周报(2019年8月26日)《应对暖化的双面刃 地球工程是完美逃避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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