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导演.一】“独立电影要开拓视野” 许雅舒不取悦市场
谈及香港电影导演,相信不少人顺口拈来一堆男导演的名字。但若要说出五位女导演的名字,或许一时之间都会语塞。无可否认,电影行业向来予人男性主导的感觉,导演仿佛是男性专属的职业,女导演处于边缘位置。惟事实上,愈来愈多女性入行,执起导筒,逾越性别二元界线。这些越界者中,不少人才华横溢,成就更超越不少男导演,例如许鞍华和张婉婷的作品叫好又叫座,更让香港电影蜚声国际。说近期一点,去年和今年的香港电影金像奖新晋导演都是由女性夺得。金像奖当然不是唯一指标,不少女导演在电影体制内外大放异彩,包括以实验电影而闻名的独立导演许雅舒、游走于商业与独立圈的曾翠珊,以及由剧场转战电影界的彭秀慧等。她们突破传统性别枷锁,凭着创意和艺术造诣,在自己的领域找到独特的位置,同时让香港电影呈现更多元的面貌。撰文:黄珮瑜
先说一个“顽劣”学生的故事:就读电影电视系的女同学向老师呈交毕业作品,老师给予的评价是:“你的短片没故事性,拍呢啲嘢冇人明㗎㖞。”学生坚持己见:“做学生时唔拍自己想拍嘅嘢,第时仲边有机会拍?”结果,老师狠狠给了个C+。学生不以为然,能够拍自己想拍的作品,她就心满意足了。往后的二十多年,她仍在不断创作,而且跟学生时期的她一样,坚持不会取悦市场。她的名字叫许雅舒,如今,她是一位独立电影导演、大学讲师和一位妈妈。
“独立电影是要开拓视野,而非迁就市场”这句话,许雅舒在访问中重复了两、三遍。有想法、有坚持的她能够当上导演,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其实,许雅舒最初并没想过要当导演,一切都是机缘巧合。当年她考完会考,因为不想继续升学,打算投考香港理工大学设计系,没想到已经截止报名了,于是转而报读演艺学院的电影电视系课程。
许雅舒入学时才16、17岁,在演艺学院学到很多拍摄电影的知识。课余时间,她最爱跑到戏院看电影,一套接一套,乐而忘返。“演艺学院的地理环境很好,当年附近有很多戏院,如艺术中心林百欣电影院、新华戏院等,会放映arthouse和电影节的戏。”
许雅舒发现电影世界充满可能性,电影美学和叙事手法原来可以如此变化多端。不过对她思想冲击最大的是台湾的电影:“荷里活、欧美独立电影有许多经典好戏,但跟香港人始终有些距离。我记得当时艺术中心上映了一系列台湾电影,有侯孝贤、杨德昌、何平等,令我受到启蒙的是杨德昌的《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 四小时版本都看了七、八次。那时候觉得:‘哗!电影很有power,很有感染力’,惊叹一套电影可以带出这么多历史和社会问题。”
毕业时,许雅舒拍了首部作品《阿明》,将场景设定在狭小局促且人声鼎沸的公屋单位内,运用黑白色调与细腻特写,刻划出中学生阿明的苦闷与无奈。这个片长15分钟的作品,被老师界定为“非主流、别人看不明”。我问许雅舒是否因为那次拍摄非主流短片的体验,奠定了往后的独立电影路线,她回应说一个导演走什么路线,其实是性格使然,不由得自己去拣。
“你性格可以做商业片,就可以去做;不可以做商业片,就怎样也勉强不了。以我的情况,并非我的作品不能走商业路线,而是我无法融入商业制作的结构,我不想花时间取悦观众,不想去担心我的电影究竟卖不卖到钱。相反,独立电影不会去迁就市场,因此创作动力很不同。”她说。
台湾名导演蔡明亮说过,现在的电影被塞入太多叙事、情节、表演和对白,观众也长期被训练成听故事的人,而非用眼睛去看影像。许雅舒很同意蔡明亮的看法:“早期电影并没有故事,大家都只是看影像的魔力。后来电影的可能性一路一路被收窄,到现在只剩下故事和戏剧。其实一个瞬间、一个惊喜、一个动作,都可以带出喜悦、悲伤和快感,不必一定要有故事。”
她又说,电影技术进步了,但许多观众对电影的想像其实尚未开拓:“每一次有新科技例如3D、VR,大家都会很惊喜,但只要你看看哪一套戏大卖,无论是Marvel还是John Wick,你都会发现我们依旧爱看别人‘被人揼’。科技的确进步了,但在观赏、体验层面其实没有进步过。”
许雅舒第二套长片《哭丧女》正正是她口中所说“讲意境多于讲故事”的电影,里面的影像极富实验性,例如上下对倒的海水和城市景观、以超慢镜拍摄水的流动和人的动态,宛如置身仙境之中,以及将不同空间的画面以特效连接起来,形成从右至左滚动的影像,犹如一幅中国山水画。许雅舒解释其创作用意:“电影是西方发明的视觉媒体,强调单点透视,而中国画则是多点透视,景比人重要。我想利用电影将中国文化这套世界观重现出来,以中国视觉冲击西方的媒体,扩阔视觉上的可能性。”
《哭丧女》讲述两位女生灵魂交错,故事性不算强,而且没有我们预期中的“鬼吓人”场面,可谓给鬼片重新定义。除了鬼片,许雅舒还拍过实验短片、舞蹈录像、侦探片,各种类型她都试过。她曾经在一个访问中说,自己的作品跟香港没什么直接关系,的确她早期的作品投射出较多主观思想和情感,跟社会的关系不大。不过在2012年,她的创作路途出现了一个明显转向。
许雅舒说:“2012年是重要的分水岭,那年占领中环(响应占领华尔街行动的反资本主义运动)刚完结,就出现了反国民教育运动,差不多每星期都要上街,情况跟现在有点相似。我开始有一种感觉,为什么当我们这群人拼命呐喊的时候,外面的世界还是如常运作。当时我正忙着《哭丧女》的后期制作,于是尝试将这种感觉放入电影,用香港的城市景观比喻那种状态。由于只得几个镜头,那种郁闷的感觉未能够在《哭丧女》中好好展现,于是我便着手写新剧本,后来拍成了《风景》。”
《风景》是许雅舒第三部长片,由四条故事线构成—社运人士阿宜被裁定袭警罪成,被判入狱,同是社运人士的男友太初因而感到迷失,其后与宜的母亲日渐靠近;从内地来港的年轻女子李弥努力学做“真正的香港人”,与男友彦蜗居于旧区一间套房;格言是香港著名酱油厂的第三代传人,不愁吃喝却感生活毫无意义,因缘际会下参与了占领中环运动,恍然大悟“本土”的价值,遂回到八乡复兴祖业,制作新一代有机酱油;格言的前女友敏是一名记者,到社区四处采访,以了解上一代来港后如何为生活打拼,记录这快将消失的香港历史。
《风景》是虚构与纪实的交叠,剧情是虚构的,不过电影中保卫皇后码头、反高铁、雨伞运动等片段,以至社区人物的访问都是真实的。电影不但带出了社会不同阶层人士在生活上遭受的压迫,同时勾勒出近年社会运动的轨迹。
该片2016年在台湾南方影展作全球首映,反应不错,不少当地人借镜香港的情况来看台湾政治议题。相反,电影在香港的回响不算大。一向不介意市场反应的许雅舒坦言有点失望,因为她对《风景》有一定期望,以为能够引发社会讨论,结果却未如理想。
她说:“我介意《风景》没有noise,这部戏讲述香港近十年的社运史,这个社运已不存在了,现在已进入另一个时代,全素人、没大台。香港人很善忘,记得雨伞运动,可是雨伞之前的十年发生什么事,很多人都不理解、不察觉,《风景》就是要讲述那十年的社运史。”
上文节录自第170期《香港01》周报(2019年7月8日)的《香港电影越界者》报道中《不取悦市场的电影人 许雅舒:发掘框外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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