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韩少功】故事折射自身 后设小说探问真实与虚构
韩少功一向关注小说的形式，前作《马桥词典》正是模仿词典的形式写作完成的。作者不满一般小说依赖人物情节推进故事，因此搁下传统的叙述框架，通过解释词语，描写一棵树、一个雨天、一个背影等容易被忽略的事物，从中渗入故事情节。这种叙事方式为小说带来突破，但似乎可一不可再。2002年出版的《暗示》可以视为《马桥词典》的续集，将这种不由情节主导的写作形式推向极致，但由于进一步淡化故事，似乎已经失去了《马桥词典》“故事拼图”的特色。事隔多年，韩少功再次于长篇小说探索小说的写作形式，不过，这次将焦点转移至真实与虚构的问题之上。撰文：邝文峰
编者按：韩少功是不断探索创作新路并被视为最具思想性的中国新时期文学代表作家之一。早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中，他就以一篇理论短文《文学的“根”》带动了“寻根文学”热潮。他认为：“文学之根应深植于民族传统文化的土壤里。”他自己也创作了表现湘西楚文化的系列小说；到了九十年代，他更将笔触深入其曾当知青下放的湖南汨罗县村庄马桥，写出备获赞誉的《马桥词典》；而在其新作《修改过程》中，韩少功则重构了中国文革后一个特殊族群─七七级大学生。
文学分析中有一个术语称为“后设”，用作解说一些具有自我指涉功能的作品。一部关于电影的电影，称为后设电影；同样，一部关于小说的小说，称为后设小说，意大利作家卡尔维诺的名著《如果在冬夜，一个旅人》便是后设小说的经典。如果借用这个概念，不难发现《修改过程》这部写“一个作家如何写作小说”的小说亦可以归入后设小说之列。
事实上，这并非韩少功第一次写作后设小说，前作《第四十三页》曾经描写小说角色跳出小说来到“现实”，已是一例。不过，如此大篇幅、多角度通过“小说中的小说”思考小说的真实性，《修改过程》还是第一次。
《修改过程》的第十八章《重新开篇》是重要的一章，点出小说的主题。在这一章，肖鹏的一众朋友商讨他如何含沙射影借用他们的经历写作故事。各人态度不一，有人不满，有人不以为然，更有人提出要效法他，重新编写另一个故事。众人笑言“颠倒了的历史必须再颠倒过来，正本清源拨乱反正刻不容缓。”小说紧接便写出了故事的另一个版本，缅怀“七七级”的学习年代。如果要为《修改过程》选一个关键词，相信非“版本”莫属。
正如前文所说，肖鹏为笔下角色写下两个不同版本的结局，任君选择。现在小说戏称要将历史颠倒再颠倒，有如巴黎铁塔反转再反转，“正本清源”衍生故事的另一版本。不要忘记，韩少功一再强调肖鹏笔下的角色与其人物原型有所出入，同样是在诉说同一个故事的不同版本。所谓的“修改过程”，正是通过不同版本的差异体现出来。
韩少功折射自身的写照
后设小说可以有很多天马行空的想像，例如角色从文字里跳出来，寻找创造他的作家。不过《修改过程》没有这种穿越故事层的设定，而是将主题放在同一段历史可以有着不同版本的叙述。有趣的是，韩少功同样作为“七七级”学生，同样是一名作家，那么《修改过程》中的肖鹏会否或多或少带着他自身的影子？要回答这个问题，或许要退后一步，从更宏观的层面阅读《修改过程》。
综观韩少功的写作历程，他笔下的人物大部分离不开“文革”中成长的一代人。这次《修改过程》虽然聚焦的时间段不同了，不再集中写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日子，但写的始终是同一代人。如果熟悉韩少功过往的作品，不难发现他其实和自己笔下的肖鹏一样，经常借用身边人作为素材，然后在不同的作品中反复演绎，写出同一段情节的不同版本。
举一个例子，韩少功多次撰写知青重返下乡地的情节，但每次的重心都不一样。同样写重游故地，《归去来》写一个知青回城后无意间重回下乡地，下乡经历有如前世记忆。神秘的时空交错令“文革”恍如隔世，当中不无控诉之意。《暗示》同样写重游旧地，但气氛截然不同，夹杂一种“有了苦难，至少没有输光”的怀旧情感。
《日夜书》再一次写知青多年后重游旧地，这次的重点在于他们仍然怨气未除。作者由此指出，他们的抱怨事实上不过是一种情感宣泄，为眼前的潦倒处境寻找借口。小说展现的，是一份经历多年沉淀过后的自我反省。这样的创作轨迹，又算不算是一种修改过程？
《修改过程》引起的另一个话题是，网络文学如何给前辈作家带来冲击？当我们阅读一部作品时，除了着眼于作品之内，亦应留意作品之外，了解它生成的过程。“文革”结束以后，作家陆续开始发表作品，他们最先的发表园地往往是文学杂志。其后经历数十年的发展，出版制度慢慢完善。继续阅读：【书评．韩少功】前辈作家遇上网络小说 两代人之间会发生什么？
上文节录自第162期《香港01》周报（2019年5月14日）《寻根文学健将最新力作《修改过程》 韩少功化正史为小说》，网上标题为编辑重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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