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压力.二】教育界成修罗场 教师工作琐碎无尽头

撰文: 黄雅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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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东华三院李东海小学女教师自杀事件后,网上不少回应都直指教师薪高粮准,工作清闲,是绝世好工,质疑教师受不住压力是抗压力太低,或受情绪病影响。但很多人都不知道,近年学校成了外人难以了解的修罗场。“不能承受热度的,我很抱歉地说,他们需要离开这个厨房……如果有人不喜欢这个游戏,又或者觉得手中的茶(教改)不是他想要的,便需要离开这个‘厨房’。”─作为推手的时任教育统筹局局长罗范椒芬在2000年推动教改时对传媒如是说。这次,让我们步进“厨房”,感受厨房里的“热度”,一同捧起那杯“茶”,看看“厨子”没有离开“厨房”而选择死在“厨房”的原因。(此为老师压力系列之二)

随著教育制度近十年频频变奏,教师面对著愈来愈多的工作要求。如果你是一个老师,千禧年始入行,你会知道早几年社会开始提倡线上学习(E-learning),你下了班改完簿。还得捧书夜读,学习将朱自清《背影》中父子离别之情制成简报。花了一个晚上,从网上找来橘子、车站与黑布马褂的照片,结果学生看完还是觉得你的动画特效沉闷了点──过了几年,上司又说,线上学习已经老土了,现在“学习要走出教室”,你化身导游,背熟了北京的景点,故宫有几多座宫殿,第几年打进《世界文化遗产》名录,到了假期年年都要带学生鸭仔团到外地交流。

(资料图片/卢翊铭摄)
许多时不保守的人都不会去教书的。老师出了名乖,保守,不出声。
教协副会长田方泽

直到近年爆发学生自杀潮,上司说,不好了,为了令家长安心和下年的收生人数,我们今年要回应“快乐学习”(Happy school)的潮流,同事搅尽脑汁把毕氏定理与元素周期表变成精彩的歌舞表演,你在中文课上也不得不杂耍上身,学生笑是笑了,但同事向你抱怨到了考试,学生照样忘记“铕”之后是什么。这时,校长把你叫进校长室,问你为什么这次的期末考,学生的中文成绩又退步了,问你对今年公开试学生的成绩有多少拿握。

你说不出话来,当初的春风化雨,桃李满门成了美丽却空泛的词语,你忙于应对不同的教育法,校长常常叫你进房,又查簿和监堂。你发现不止学生受苦,你亦苦不堪言。为什么社会既要求学生快乐,却又连他们考少一分都斤斤计较?

教协副会长田方泽认为教育的好坏及教师的质素,难以KPI(关键绩效指标)评估。(梁鹏威摄)

行业风气保守 教师鲜谈权益

以上是许多老师投身教育界之后步步走来的心路历程。

田方泽是香港教育专业人员协会(教协)的副会长,在中学担任通识老师已经八年。教协设有一条关心教师专线,上世纪九十年代热线刚开通的时候,一年约有百多宗求助个案,然而,近年教师自杀人数虽不断上升,热线个案数字却下降至单位数,一年也收不到十个电话。

“可能是近年外面已经有许多辅导机制,于是热线就少了人打来,而且香港打工仔的确很少会公开批评他们的职场环境。香港教育界又特别保守─不保守的人都不会去教书的。老师出了名乖,保守,不出声。我以前试过为记者找一些合约教师谈谈合约教师的问题,就算讲明不出名不出样,加上变声,都没有人愿意去做访问─老师就是这样的工种。”他苦笑。

在八年的教书生涯中,田方泽自言最辛苦是头几年,既要准备教义,又要去策划课程。他试过去听曾繁光医生做主讲的处理压力讲座,“但真心的,你别叫我去听这些讲座,我就没压力─现在老师面对最大的压力其实在于我们的工作量,就算现在在学校设立一个驻校负责老师情绪的辅导岗位,我想同事也未必会去求助,大家都宁愿早点下班,早点睡或是陪陪家人。”田方泽叹说。

杂务琐事繁多 教师不止教书

那么,到底一个老师的一天是什样呢?假设你并不是学校的中层管理人员,而只是一名普通教师的话,早上八时前就要回到学校,准备当天的课,到早会完了,又是上课时间,老师一天一般有五至六个节课,变相只剩两堂空堂时间处理杂务。“杂务有很多,一时要筹备活动,学生有事又要致电家长,提前备课,处理文书工作……碰上当值周,连那两堂都要巡楼,你可能要把一切挤到小息或午膳时间去做。其他不说,就算简单如收回条,收钱、找钱都可能会花上好多的时间。”田方泽说道。

(资料图片/余俊亮摄)

真的,别觉得老师一天就只有备课、上堂、下课。他说到了小息,可能要找一些学生个别交流,上课又不一定准时落堂,迟了落堂,又少了几分钟,“到了午膳时间饭都未食,就要去追学生补默补测,东西没完没了,一天到晚压在身上。到了放学,你又会有活动小组要顾,可能有学生找你谈天,问你问题,一谈就都五点了。放工?当然不是,五点过后,才是开始,你才可以坐回教员室改簿,准备教具。有同事返七点,之后做到七点,回到家就可以休息?吃完晚饭,之后又是改簿。”一旦遇上考试,老师便得加班出卷,考完试又是一轮入分,之后是校长查簿与监堂。

“时间表就是这样被琐碎的东西填满,许多时到了星期六,老师还是要回到学校,有时是家教会开会,有时是学生卖旗日,活动小组什么的─之后与校长一个月开一次月会,科主任要求开一周一次的周会,如果你是行政人员,若干星期又要开一次会。”细数起来,老师的工作虽然看似琐碎如沙石,而堆起来却是一块巨石,叫人人做到一脸死灰。

(资料图片/余俊亮摄)

学校企业化  优质教育变优质管理

在教育改革之后,学校的企业化倾向愈来愈明显,政府与办学团体以“优质管理”取代“优质教育”,局方精简了中央教育与学校行政架构,不停量化教育,设定不同的指标,把管理学的手段引进学校。

结果学校就成了一所商业机构,校长作为机构的掌权人为怕被杀校缩班,目光时常都不得不放在收生人数与公开试成绩之上,同时,教育局为了评估推行校本管理后的学校与教师表现,又制订了一套表现指标及自评工具,以“管理与组织”、“学与教”、“校风及学生支援”与“学生表现”四个范畴,进一步列举出不同的评分标准,以评估学校表现与教师质素。

做教育很难有确切的绩效,有些老师教书虽做不到一百分,却愿意花许多时间去关怀学生,并和他们一起成长,这些表现却很难在报告里记录下来─一些你们觉得很春风化雨的故事是没法写进去的,相反最容易被量化的是什么呢?就是你总共看了几多个个案、个案是什么种类,是特殊需要学生还是有家庭问题的学生……
教协副会长田方泽

以轻生女教师所属的李东海小学为例,该校教师每年需要接受共20项校方评估,当中包括“勤勉”、“干劲”、“工作产量”、“担任课外活动的乐意程度”、“提供建设性建议的能力”、“判断能力”、“在压力下表现的能力”、“对学生关怀”及“与家长的联系”等各种标准。这种KPI(关键绩效指标)评估方法,过往套用在财政与行政事务之上,为数据化管理的工具,以作为量化与质化某时期表现的指标,如今被生套在教育圈里,被视作管理的手段。

田方泽认为,教育的好坏很难以此方式评估,“做教育很难有确切的绩效,有些老师教书虽做不到一百分,却愿意花许多时间去关怀学生,并和他们一起成长,这些表现却很难在报告里记录下来─一些你们觉得很春风化雨的故事是没法写进去的,相反最容易被量化的是什么呢?就是你总共看了几多个个案、个案是什么种类,是特殊需要学生还是有家庭问题的学生……”他感叹。

天水园东华三院李东海小学教师堕楼一事,让外间再次关注教师的工作压力问题。(潘安奇摄)

只要为了学生 什么都得去做

1991年,政府引用《学校管理新措施报告书》,书中套用了美、澳等地高效能学校的优点,期望将学校由“外控管理”转变成“校本管理”。然而,推行校本管理之后,学校虽因“学校管理新措施”(SMI,School Management Initiative)得以有更大的弹性使用政府投放的教育资源,表面上更倾向民主,权力下放,然而,其实校本管理是政府商管文化的延伸,教育局与学校的关系由“伙伴角色”变成“监察角色”。校内教师亦因而需要完成大量的文书报告工作,当中涉及年度报告、中期报告与周年检讨等多份文件,大大加重了老师的工作量。

“这几年,教协一直和政府交涉,希望政府可以开位,增加老师人手,但政府给我的感觉就是,按政府开支而言,教育已经占好大百分比。如果以跟香港同样发达水平的国家来说,他们的教育开支占国家GDP 5%,而我们到了今日才有4.1%,当中有许多其实也只是短期性的一次过拨款,如果要和同样发达水平的国家相比,香港教育资源根本就十分落后。”田方泽说道。

为师之难,不能尽数,请看下集,或回顾老师的心底话:【老师压力.三】香港教育缺办学理念 陈荭:校长不一定是坏人

上文节录自第158期《香港01》周报(2019年4月15日)《教育走上不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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