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屋狂想曲.四】港建屋制度僵化 建筑师:想留一棵树都难
为何香港的公屋落后他国呢?“你无法想像,就连种一棵树都会有人觉得惹蚊,的确又真的会有蚊─在这样的环境下,造成一些人觉得,不做就不会出错。如果真的建了个水池,有人浸死了,好大镬的,变相不如不建好了,那大家都无事。”房屋署前建筑师卫翠芷无奈道。
【公屋狂想曲.三】换汤不换药的构件设计 香港公屋千篇一律之谜
“制度僵化……你可以这样说的,制度的确是有僵化的。部门和部门之间的complementation(互补)很强,别说你们在外面找这个部门,它会叫你去那个部门,那个部门又会叫你找别的部门,我们在里面做事也一样,你要打通各部门并不容易,有一些决策关系到外面的马路,你可以不理吗?我试过起了水池,但最后水池被管理方用红色栏杆围起,真是会这样的,这也是现实来的。”卫翠芷说。
卫翠芷以公屋的花槽作为例子,设计往往用水泥做成四四方方的形状便算,“因为稳阵嘛,油上油漆,不会有人觉得手工差,如果你(建筑师)雕龙雕凤,他(工程人员)起不好,东西就会烂,就会被闹。”她说,现在苏屋邨所见到的,已经是建筑师下了不少苦工的设计成果,其实连保留“公主树”也相当不易。
大多数人都认为,香港房屋协会(房协)比房委会所建的公屋较具设计感。卫翠芷坦言两个部门不同,前者毋须跑数,“他们的部门较细,许多东西都是交由外面的则师楼做;而房委会需要大量起楼,大量就是倒模,政府掌握哪一种单位才最适合人去住,我们又可以落得平标。”
卫翠芷忆述:“记得我初初出来工作,交了一个学校的图给人(工程部),学校的图都是向右手面的,但我画错成左面,却没有人问我,因为他们已经起惯了。他们说:‘得啦,我们懂得倒转张图看。’他们已经预好了模版,这份合约用完,下个合约还可以用,成本低了又可以做得快一点,而且他们完全知道怎样去解决一些麻烦位─他们比你更加熟悉做法,很方便,又起得快,有量又有质。”
然而,反观新加坡的组屋设计,著名的组屋“The Pinnacle”以国际性公共屋邨设计比赛胜出的作品为蓝图,其公共房屋不以倒模式为设计,不同的组屋各有不同的风格和特色,政府大胆地接受私人承建商投标,研究组屋的可行性,一早已经超前香港,由人民安居进步至发展全民宜居的可能。
实用至上 仅保安设计好
香港公屋能否谈设计呢?有参与公屋项目的建筑师表示,香港公屋甚至不允许有装饰,如屋邨管理团队经常以不便于维修为理由,不准工程人员为外露喉管髹上油漆,亦不准加覆盖层(cladding)或假天花美化外露喉管,“要一条条灰灰白白的露在外面或楼底下。刻意把楼宇弄得丑,还经常以‘公屋啫,唔洗整到咁靓’作借口。”
“有不少声音认为:‘公屋啫,唔洗整到咁靓’。正因为这个想法,香港的公屋单位设计一直没有显著进步。”有参与公屋项目的建筑师说到早前有居屋地下因大堂设计如厕所,被市民取笑,建筑师其实亦深感无奈。“但香港的公屋保安设计反而日益加强”,该建筑师指,与新加坡组屋相比,虽然组屋在单位面积、设施、设计方面已经超越香港,但新加坡组屋大厦的保安设计仍然不及香港公屋,组屋内不少死角位都可能成为犯罪黑点,而且里面不设保安大闸与保安岗位,公用走廊亦过长,部分公用走廊更可连贯数座楼宇,使犯罪份子易于逃脱。
卫翠芷表示,香港的公屋为功能主义建筑,“因为我们的公屋完全可以用‘形随机转’解释:这里之所以突出来是因为这边有两间房,屋子设计成四四方方也是为了令住户放得下床和其他家具,这些都是功能性出发。你听完会觉得,唉,这样未免太乏味,却也是二十世纪初一直被大力呼吁的建筑精神。”
香港的旧式公屋↓
十九世纪时建筑大师路易斯苏利文(Louis Sullivan)提出“形随机转”的概念,主张建筑物的形态应随着机能需要而设计与改变,此说法其后影响“功能主义”的产生。功能主义提倡建筑不需要装饰,推崇“少即是多”(less is more)的概念。直到二十世纪时,强调理性与知性的功能主义已成为了当时建筑的两大流派之一。
“功能主义之父”柯比意(Le Corbusier)提倡让建筑物脱离地面,向高空发展,并将内部改成可供变化的室内区隔,留下地下空间予公众使用。他曾重新构想巴黎,把巴黎改造成一个“三百万人居住之城”(city for three million inhabitants)。
在柯比意的蓝图上,他拆毁了巴黎市中心约五平方公里的建筑,兴建了18 座十字型玻璃大厦,每栋大厦之间都以绿化地带隔离。十字型玻璃大厦为高层设计,将腾空出的地面建成休憩空间,中间有球场让人运动,也可以作为休闲区─然而,这个摩天大楼的乌托邦在外国并不受欢迎,却偏偏被远方一个东方之都套用,并一直演练,变成了今时今日的香港都市型态,美孚新邨的总体规划与柯比意的理念十分相似,展现了其想像中的人车分隔的设计。
卫翠芷表示,“形随机转其实也是一套由住宅单位开始的理论,当时一战完结,不同的建筑师与规划师纷纷走出来,说我们的城市都被炸光了,需要重新建造新城市,迎接新的年代。柯比意的专著《Toward an Architecture》说的就是,我们现在已是新人类,所以应该有新的建筑─当时他就已经提倡,说建筑不应该有装饰的,传统一点的现代主义尚有许多雕刻,连墙脚线都是美轮美奂的,后来他终于改变了当时一些人的想法,令人们觉得,其实建筑如果可以形随机转,已经是最靓。”
卫翠芷说,公屋其实不全然不顾美学,她指了指屋邨外围,哪一间单位外围髹上哪一种颜色,全部都经由建筑师在图上先画好。
所以,她不会说,公屋是全无美学的。
“只要你看得见当中的心思,便会知道建筑师是有做事的。现代风格其实就是这样:废除不需要的装饰,mass production(大量生产)。柯比意说,‘A house is a machine for living in’(房子是可居住的机器),正正就是这个意思,就是把楼看成机器,不是光为了美观,起栋楼,起了几十年都起不到。”她说。
然而,柯比意的建筑理念于当时受过不少批评,但看他设计及影响现代公共房屋发展的重要屋邨如“马赛公寓”(Unité d'Habitation),便会发现其实建筑师虽然着力运用最少的空间为战后无处可居的人口提供居所,倒也没放弃打造理想居住空间与社区营造的心思。柯比意以三层楼为一单元,屋顶设空中花园,把楼层的剖面设计成“互”字交错,单位的大门都面向内部通道,增加采光度,同时对外连结。屋邨内的配套应有尽有,甚至设有戏院和酒店,打造出自给自足的小小集体社会,同时每个单位都设有隔音设计,充分区分出公共与私密空间。
然而,回看香港的公屋设计,以功能为起点,亦以功能作终点。
当我们自满地引用现代主义建筑大师密斯凡德罗(Mies van der Rohe)的说话——“少即是多”来赞美现在公屋的多、快、好、省时,别忘了后现代主义之父建筑大师罗伯特文丘里(Robert Venturi)曾说过:“少即乏味”(less is a bore)。
公共房屋的发展不能止步在提供瓦顶之居的基本需求上,随着一个地方的政经发展成熟,建筑物需要体现人文匠心,公共房屋应更进一步以适宜居住作为目的。
重温老街坊什样说:【公屋狂想曲.一】回忆旧苏屋邨 40年前萧婆婆的桃花园【公屋狂想曲.二】 人情建构的温情时代 公屋中有乌托邦【公屋狂想曲.三】香港公屋千篇一律之谜 换汤不换药的构件设计【公屋狂想曲.四】港建屋制度僵化 建筑师想留一棵树都难
上文节录自第152期《香港01》周报(2019年3月4日)《从安居到宜居 新公屋狂想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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