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屋狂想曲.二】 人情建构的温情时代 公屋中有乌托邦
2006年的秋天,四十多年楼龄的旧苏屋邨面临清拆。直至今日老街坊萧锦瑚婆婆还记得,一个悠闲的下午,她夫妻俩有过这样的对话。“我那时问伯爷公:‘你估我哋唔搬得唔得。’因为我不舍得,都叫住了几十年。伯爷公答我:‘梗系唔得啦,傻婆,搬剩你一个,你敢住咩?到拆楼时什么蛇虫鼠蚁都会走出来。’”阿萧说,当时真的天真到觉得只要不搬就可以一直住下去。(此为新公屋建筑专题系列之二)
那个月,看着邨里许多人陆续搬走,夜间回家会心怯。也不懂得不开心,因为一心以为到了元州邨,一样会见到周太罗太和张太,但落场才发现根本不是那回事,大家分散住。偶尔只在超市上面的酒楼饮茶才会撞见。
结果,他们一家住到政府收楼的最后一天才搬出。搬家那天,整座大厦已经十室九空,走廊放满了家家户户打包的行李与红白蓝袋,大家心里都明白搬屋之后,不会再有如此的邻里关系,尽管许多街坊都被安置到邻近的富昌邨、海丽邨、元州邨与石硖尾邨,但搬了以后,大家住得七零八落,想回到昔日围在一起谈天说笑的日子并不容易。
阿萧:“那个月,看着邨里许多人陆续搬走,夜间回家会心怯。也不懂得不开心,因为一心以为到了元州邨,一样会见到周太罗太和张太,但落场才发现根本不是那回事,大家分散住。偶尔只在超市上面的酒楼饮茶才会撞见。那间酒楼的东西嘛,勉强过得去,好歹也令我们这班几十岁的有个地方聚脚吹水。但现在的街坊其实很多已没联络了,凭良心说,我都几十岁了,走的走,留低的人也都没有心情了。”
搬离旧居后,她和丈夫从七人的大单位搬到两至三人的单位,儿子各组家庭,后来丈夫走了,她寂寞时就到社区中心。
最近长者们都迷上玩“以色列麻将”,从中心开门一直玩到中心关门,她头脑好,又有经验,常常充当老师,教新手老人打牌,人人叫她做师傅。
有时,她也会回到苏屋新邨来,于救世军“深水埗新屋邨社会资本发展计划──苏屋新邨新情寻”项目充当旧街坊义工,该项目由政府社区投资共享基金赞助,为期三年,目的是增加苏屋邨居民的连系,透过互惠以建立信任及友善的邻舍关系,扩阔新屋邨居民间的人际关系及社会资本。
于是阿萧会帮忙在新邨开档派凉茶汤水,有时帮忙探访新租户,有时教长者打牌,不时带学生导赏团,谈的都是昔日的苏屋精神。
“如果当初没有公屋给我们住,大家都要蹲街。香港人嘛,代代都是揾得食来无得住,有得住来又无得食,再悭都要食饭的,公屋是良策──你问我最不舍得什么,我会说是人情,茶米油盐七件事,只要你行出门口,就什么都有。以前无柜员机,拎钱要去银行排队啦,有时忘记去银行,拍隔篱门,连钱都有人借给你──这是真的,不是我阿婆乱讲,但现在好难咯。”阿萧说。
据政府数据反映,目前全港共有超过四成的人口居住在不同形式的公营房屋,又或是政府拨款兴建或资助的房屋。公营房屋构建了人们的生活和回忆,对于经历过战争的那一代人而言,从无居所到基本的安居已经心足,他们的桃花源并不是像新加坡组屋SkyVille或丹麦哥本哈根Dortheavej那种饶有巧思又美轮美奂的建筑,而是由人情构建的有情社区。
然而,时代进步,受到社会风气的影响,公屋难以再见昔日美好的邻里关系,同样地,停留在昔日有瓦遮头的基本设计上亦不足够。
是否因为建筑设计的改变,人们关起门就见不到对方,因而影响当下的邻舍关系?我想,当中更多的原因出于人。
重建过后 街坊回不了“家”
访问那天,还有几日就过年,苏屋新邨的桥上有义工派发挥春。红当当的纸上印着闪烁的金色福字。苏屋新邨第一期已经入伙得七七八八,第二期工程仍需延后,使得邨内有点人气不足的模样。义工坐了大半天,拿挥春的人还是不多。
走在簇新的屋邨里,房屋署前建筑师卫翠芷习惯地驻足欣赏,她取不同角度,拿起手机,为建筑拍下一张又一张的照片。
卫翠芷表示,“建筑没错能凝聚一些东西,并改变人们生活,却不是万能的,它无法改变‘人’的元素。我们谈到公屋的特质,都会提到旧时屋邨里紧密的邻里关系,觉得现时新公屋设计令一些元素消失了,但当人们缅怀从前邻舍关系有多好,无盐无油能向邻居借,却忘记了今日的香港,一个人无米无盐无油,大多数人干脆到餐厅去食或是自己下楼买─是否因为建筑设计的改变,人们关起门就见不到对方,因而影响当下的邻舍关系?我想,当中更多的原因出于人。”
对政府而言,目前起楼还是要先建基于实际需要,考虑可否兴建更多的单位,所以,只能说,保留(保育的)‘点’已经比没有保留好。
她说,新时代,人们要求的是私隐,“始终,今日社会,物质相对丰富,一些小的东西不需要再像往日一样向外求助,就算现在给回一条阔大的走廊给你,又会真的找回人情味吗?不是的,今日有今日的需求。新公屋同样也在回应时代的要求。”
卫翠芷在房署工作多年,对于公屋,有一份真挚的情怀。她从专业的角度指出,苏屋新邨的建筑师其实刻意保留了苏屋邨原有的建筑风格,令邨内多了文化传承的味道。邨内设有文化径,又刻意保留1961年雅丽珊郡主访问屋邨时栽种的“公主树”,复修燕子亭与昔日用作卖火水的小白屋,重置旧邨入囗牌匾,更把前枫林楼地下一层作展馆,布置成模拟单位,放置上世纪的生活百货。
然而,建筑师尽力保住旧有味道,但跟随像阿萧这样的老街坊进邨,老人兜兜转转,还是一脸迷茫,无法找到居住过多年的旧址,旧苏屋邨在保育之下,到底还是消失了。
卫翠芷指出,“是的,保留下来的景点其实只是保育的‘点’,如何才能把这一些点化成‘线’,再转成‘面’,连系昔日的回忆,令重建后仍留有原本的氛围,那是更高的层次。对政府而言,目前起楼还是要先建基于实际需要,考虑可否兴建更多的单位,所以,只能说,保留‘点’已经比没有保留好。”
站在新建的公园广场里,我们擡头张望新建的大楼,新邨与其他新建的公屋仿佛没有大分别。卫翠芷说,因为新楼建得太高了,站高一点,就会看到新楼其实保留了昔日旧邨的楼型和错落的特色。
香港公屋有何缺点?为何落后?请看下集:【公屋狂想曲.三】换汤不换药的构件设计 香港公屋千篇一律之谜
上文节录自第152期《香港01》周报(2019年3月4日)《从安居到宜居 新公屋狂想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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